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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车上走下来,珍卿跟着祖父踩着薄雪,来到了一处院墙挺高的人家前,看样子还挺有底蕴的。
走上了五层台阶,祖孙俩沉沉地喘着气,面前喷出阵阵白烟。
他们在门廊里稍避风雪,由老铜钮上前打门。
珍卿看那大门上,贴着一张大红色的纸,上面写着“僧道无缘”四个字。
珍卿知道这个风俗,匡先生跟她说过。
有的人家不信任何宗教,或者信的是佛教、道教以外的宗教,就特意在门口显眼处,贴个“僧道无缘”的纸条,是为避免僧人、道士上门来化缘。
她心里想着,这家的主人,怕是真正的读书人。
孔夫子“不语怪力乱神”,而南宋程朱理学兴起以后,推崇理学的知识分子,就更不信神佛鬼怪的那一套。
渐渐地,不少读书人,倒真成了无神论者。
老铜钮重重打几下门,又喊了两声,没多久就有人来开门。
老铜钮就把杜太爷备的名帖,给这家的门房递上去。
门房看了看名帖,瞅瞅来的三个人,连忙说道:“请贵客先往客厅奉茶,小的去禀报老爷、太太。”
珍卿暗暗点头,从这个门房的谈吐和态度,就可见是有规矩的书香门第了。
没等多久,门房和一个老妈子一道过来,说老爷、太太有请。
又进了一道门,门房就不跟着了,是老妈子领他们一路进去。
沿着东边的走廊走着,珍卿忽听见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她侧头一看,就见西厢房的廊下,一个穿着红袄绿裙、满身珠翠的女孩儿,正仰头看天上的雪,雪落在脸上大概冰凉——她缩着脖子“咯咯”地笑。
珍卿暗想,应该是这家的小姐了。
老妈子带着杜太爷祖孙俩,进了第二进北屋里。
厚厚的棉帘一掀开,暖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就见一个矮瘦的老先生——这老先生是个“麻子脸”,一个矮胖的老太太,说着些欢迎的话。
这俩人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
那老太太就拉着珍卿,跟她寒暄几句,笑眯眯地打量她一阵,叫丫鬟领她坐下了。
老太太未语先笑,看着是个和气的人。
而老先生神情淡漠,很有点庄严长者的感觉。
老先生不耐烦啰唆,他叫下人摆上文房四宝,对珍卿指指窗外,说:
“即眼前之景,做一首诗,除了白话诗,其他诗体皆可。”
珍卿心想,单单不喜欢白话诗,难道是个守着旧式生活的旧派人物?
珍卿低头答一声“是”,也没有多余的话。就走到旁边桌子上,开始琢磨怎么写诗。
眼前之景,说的就是下雪的景象。
前些年,匡先生带她学过许多诗。
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不管水平咋样,古诗倒也能诌出几首来。
大家一时都没说话,屋子里静得像旷野一般。
过了一会儿,杜太爷觉得太冷落,就跟两位主人搭话,说:
“李老爷,李太太,我这个孙女啊,不是我夸口,从四岁开始背诗,背了总有上千百,八岁她就写诗,写得可好,先生总夸她嘞……
李老爷打断她:“好不好的,待她这一篇写完,老夫自有道理。请不必多言。”
那李老太太,就推了李老爷一把,嫌他说话他太硬直了。
杜太爷一点不气,立刻闭上嘴,整个人特别老实。
过了约有一刻钟,就见珍卿拿起笔,开始写诗了。
没几下她就写完了,就呈上来给李老爷看。
李老爷看了看,压根没有“惊为天人”的表情,淡淡说了一句:“写得平平。”
他神情还是淡淡的,倒是正眼看了珍卿一眼,但那眼神,审视中还带着点奇异。
老太太把珍卿的诗稿接过去,念道:
“高天落琼花,大地净无瑕。六角思霏霏,万竿姿飒飒。
烈士卷鹤氅,蹇驴分小闼。夜深路欹斜,风雪访梅花。”
老太太拍手大笑,跟李老爷道:“这诗里说的,可不就是你。这孩子一来,就看到你的底细,真是缘分。”
杜太爷不大懂,扯着珍卿悄声问她:“啥底细?”
珍卿给他使眼色,意思是回家再给你讲。
能有啥底细?
李先生学问好,但是仕途不顺,年纪一大把,却没在官场上有啥建树。
只好回来当个隐士,踏雪寻梅,寄托高洁的志趣。
珍卿正在瞎想,那李先生唤她过去,叫她伸出右手,给他摸一摸。
摸手算个啥套路?
珍卿就伸出右手给她摸,见他摸的是手上握笔的茧子,她一时倒没有多想。
忽然又听这李先生说:“把左手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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