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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娘就摆了几大捧盒的零嘴儿,带着珍卿围炉吃东西,除了各种糕饼果子外,各种炒货也很不少。
师娘家里的瓜子儿,就有各式各样的,南瓜子、西瓜子、葵花子,都是常见的。
还有一种丝瓜子儿,特别难嗑,那就是嗑着玩儿,打发时间的。
在李家住了一阵,珍卿觉得,李师父家说是落魄士绅,但感觉他们家还挺阔的。
尤其李师娘说话做事,像是见过大世面的。
这老两口儿,据说年轻的时候,生过六个儿女,但只站住了一个小女儿,三年前嫁在南省,又生了孩子,过年根本回不来。
读书方面,李师父开始给珍卿讲史书。
即便讲的是正史,李师父也不迷信书本。李师父也旁征博引,推演一下过去的历史。
《史记》里面记载,说“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虎为前驱,以雕、鹖、鹰、鸢为旗帜”。
李师父说,这里的熊、罴、狼、豹、虎、雕、鹖、鹰、鸢,肯定不是指这些动物,而是以这些鸟兽命名的部落。
既然以这些鸟兽命名,那这些部落,推测大概是以这些鸟兽为图腾……
然后,李师父又跟珍卿,大讲西方人的图腾理论。
把珍卿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上一辈子,虽说没研究过图腾理论,但她也知道,最开始进行图腾研究的,可都是西方人啊。
她李师父,这样一个前清遗老,怎么会有这样的知识呢?
所谓学贯中西,莫非说的就是他这种?
我的天啊,好像真拜了个了不起的师父。
李师娘跟珍卿说,从前,她李师父也收过不少弟子。
可他对那些男弟子,都是极为严厉,甚至严苛,弟子学得不好,打骂那是常事。
学生遇到疑难,也不是他一问,李师父就给解答。
李师父教学依据,是孔夫子的理,那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就是不把学生折磨到位,就不会引导这个学生,不会给他解答问题。
而据李师娘的观察,李师父教导珍卿,态度可好太多了。
不但从来不打她,有啥问题,那是有问必答的,一点儿不藏着掖着的。
珍卿当然心里也感激。
但是时间长了,她也发现了,李师父教导她,大约也没指望她将来经进济世,有什么大造化。
就是找个学生作个伴,然后过过当老师的瘾,带着一种玩乐的气氛。
教学目标不一样,态度当然不一样喽。
珍卿在李家待了十天,连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都是在李家过的。
直到腊月二十六,杜太爷才叫老铜钮来接她。
珍卿走的时候,师父和师娘都到门口来送,一声声地嘱咐,让她过了正月十六,就过来磨坊店,一应吃用的东西都不必带,这里都给她备着。
珍卿坐在马车上,远远地跟他们挥手,心里觉得酸酸的。
然后,老铜钮带着她,回到杜家庄过年。
一回到家,珍卿按照睢县的习俗,先给过世的奶奶和妈妈上坟。
珍卿跪在她妈的坟前,对着坟上枯黄的衰草,轻声地诉说着:
“……妈,新学校特别好,国文课教的注音字母。声母和韵母搭配着,马上就能读出一个字,可好用了。
“要是当初你教我这注音字母,我学会了自己就会拼读,你就不用把嗓子弄哑了……
“学校的课程可多了,有国文、算学、社会课、科学课……
“妈,音乐课上,我学了一首曲子,名字叫《教我如何不想他》。在家里,祖父不许我唱,我唱给你听,你看好不好听。”
荒寂萧索的坟场里,残雪未尽,荒草漫径。
北风缓缓地吹着,小女孩儿幽婉的歌声,若有若无地听入耳中。
陪着来上坟的大田叔,也忍不住心生酸涩。
大小姐的妈,就是八年前的腊月病死的。
但因为她生前的一些事,没有葬入杜家的祖坟,而是孤零零的,跟这些穷人葬在一处。
唱完了歌,珍卿站起身来,拿帕子擦擦鼻涕和眼泪,最后说:
“我总会一直念书的。妈,你放心吧。”
大田叔走上前,给珍卿把皮帽子戴好,帮她挡着风,说:“大小姐,咱们回吧,明年清明再来。”
说着就把珍卿背起来,往杜家庄村子里走。
给这里的亲妈上了坟,难免想起幼时的事情。
亡母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爱,那一幕幕亲密相处的过往,不由地浮上心头来。
上辈子,她没感受到什么父爱、母爱。
她上辈子的生父,是个脑子精明的小生意人,但骨子里还是旧式男人,非常之重男亲女。
他生了四个女儿后,终于生出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
作为家里第四个女儿,珍卿被忽视得厉害,一直持续到她十三岁。
她姑姑的丈夫意外去世,儿子生病死的,她姑姑就把小侄女过继到自己膝下。
姑姑经济条件还好,但因为丈夫、儿子的离世,受的打击很大,精神出了问题。
上辈子的亲生父母,惦记上了姑姑的房子和存款,把她过继出去,打的就是贪钱占房的主意。
她上辈子觉得,就算跟着精神不正常的姑姑,也比跟着狼心狗肺的父母强。
为了不让亲生父母得逞,她十来岁,就学会了撒泼阴人的那一套。
终于捱到了十八岁,即便作为养母的姑姑,最终也因病过世,她也不再需要监护人了。
上一辈子,她努力想过得快乐,而摆脱不了原生家庭的阴影。
终于到了这一辈子,上天赐给她一个慈爱温柔、体贴入微的母爱,让她享受到向往已久的母爱。
只可惜,幸福的时光太短暂,只有短短的一年。
即便算是鸠占鹊巢吧,这一年的幸福,也足够扫出心里的许多阴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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