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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谢公馆的第一天夜里,珍卿躺在床上,计算这一趟来海宁的花销。
又想到坐上火车的时候,她想的是现在大城市都通火车。到暑假和年假的时候,想回睢县探个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等真正走一趟过来,她才发现想当然了。
往返睢县一趟,保守估计,都要花上三四十块钱。如果遇上半道生病或其他意外,那钱花得就更加多了。
在永陵的火车上,她跟杜太爷发下豪言,说要买小洋楼给他住。
可要是没有钱,她只能画一座小洋楼,给杜太爷过过眼瘾。
珍卿想着挣钱花钱的事,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换下来的衣服,被胖妈拿了下楼去。秦管家看了一眼,问:“五小姐长没长虱子?”
胖妈照实说:“没瞅见虱子。”
但秦管家还是说道:“火车上人物太杂,五小姐换下的衣服鞋袜,你明天拿滚水煮一煮。算了,别等到明天,晚上就煮一煮。”
胖妈说听见了,就拿着脏衣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珍卿被生物钟准时唤醒。
在一个陌生地方醒来,她不觉恍了一会儿神。
恍过了神,她看时间还很早,就躺在床上,琢磨眼下要做的事情。
第一件,看看大田叔在医院如何。如果好得差不多,就把他接到谢公馆,让他在谢公馆养好,赶快回睢县照看杜太爷。
第二件,给睢县的亲戚师长写信,问候一下他们,告知她自己的情况。
第三件,打听一下她上学的事,看上什么学校,需不需要补课啥的。
琢磨完了这些事,珍卿觉得眼睛口鼻,都干燥得不行了。
她房间里有电风扇,但这电风扇,又不能定时,又不能转脑袋。
她怕吹一夜会着凉伤风,睡的时候就没有开它。
就这样睡了一夜,真是热啊。
这一会儿更热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儿,头还有点闷乎乎。
珍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身来。
到卫生间想放点水洗澡——她夜里睡觉,出了一身的黏汗。
她打开出热水的龙头,发现放出来的水,温温凉凉的不大热。
现在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太阳能。
听胖妈说,他们楼上用的热水,是底下大锅炉烧的,这一会儿时间还早,肯定没人烧锅炉的。
珍卿只简单擦洗一下,就走出房门去,见走廊中间的工人房里有动静。
工人房的门一开,那个叫岳嫂的女佣,正好拎着开水壶出来。秦管家也从工人房出来。
秦管家看见她,惊讶地问:“五小姐,你怎么起这样早?是不是睡得不习惯?还是床不舒服?”
珍卿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从小在家,都不许睡懒觉,早习惯嘞!”
秦管家就点点头,满脸笑意地交代她:“五小姐,先生和太太走前都交代,一定照顾好你,你有甚不畅意的地方,一定跟我们说啊。”
珍卿一再解释,说没有不畅意,就是习惯了早睡早起,然后还有点口渴。
秦管家就叫那岳嫂,给珍卿拎一壶开水进房,再给她置一壶凉开水。
珍卿正准备回房等水喝,就听秦管家笑着说:
“果真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子的太太先生、少爷小姐,一个比一个爱早起。
“去年的时候,太太身子都五个月了,还天天一大早起来做事,怨不得太太能发财。
“听先生一直先生说,五小姐学问极好。就冲起你一惯早起,也该当你学习好。”
珍卿听到的重点是,说她后妈,去年怀孕到五个月。
那么算时间的话,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怪哉,难不成还带着婴儿去奔丧?
她奇怪地问:“他们去晋州,把小奶娃儿还带去了吗?”
秦管家愣了一下,有点含糊地说:“不是,孩子没生下来。先生、太太伤心得不得了。不过,五小姐这一来,太太和先生都高兴呢。”
珍卿正暗感奇怪,她肚子却咕咕响了。
岳嫂从她房里出来,跟她说水已经倒好,珍卿正抬脚准备回房。
秦管家很感抱歉,跟珍卿解释说:“没料到五小姐起这么早,早饭少说还要一个钟头。实在对不住,五小姐,我让人给你拿点吃食上来。”
然后,她扭头吩咐岳嫂,说让她给五小姐,下去拿些点心水果吃,先垫垫肚子。
珍卿谢过秦管家,就扭头回到房间,秦管家也下楼忙去了。
她喝了两杯水,之后吃了点水果点心。她就开始按计划写信。
写信对象里面,最难面对的是三表叔,丧妻丧子之痛,真不知如何安慰他……
还有年迈的姑奶奶,家里连丧几条人命,她年近古稀,受此连番打击,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珍卿伏在窗前书桌上,头皮都快挠破,还是把写给姑奶奶的信撕了。
先不要给姑奶奶和三表叔写吧。
还是把给杜太爷,还有玉琮家的信写好。
她写给杜太爷的信,交代了路上的事,及谢公馆的大致情形,让他在家自己保重。
写给玉琮他们家的信,自然极尽感谢赞美之词,一是表达对杜三叔护送她的感谢,二为让他家觉得,她是个记恩的人。
好写的信都写完了,胖妈过来喊吃饭。
珍卿把桌上东西归置一下,站起身来,猛觉得鼻子一痒。
她正想捏一捏鼻子,止住这个痒劲儿,就感觉鼻孔里,有一股液体流了出来。
她拿手一摸,竟然流鼻血了,而且越流越多了。
胖妈一看见也急了,连忙拉珍卿到卫生间,用毛巾透了冷水敷在她脖子上,又让她把手举起来。
胖妈叫珍卿等着,她下去拿点冰上来。
结果胖妈上来的时候,秦管家也跟着上来,这家伙弄得人慌马乱的。
等到鼻血稍为止住,秦管家拿来一块脱脂棉,给珍卿塞到流血的右边鼻孔。
等到了餐桌上面,看西装笔挺的陆三哥,梳着溜光的大背头,已经安然稳坐,在那里看报纸了。
他抬头看见珍卿,打量她鼻子一眼,表情温和地问她:“鼻子感觉如何?”
珍卿看着他的眼睛,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暗叹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鼻孔里的那只棉球,顿时像个不速之客,让珍卿有点想赶客——让她想把棉球掏出来。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她回答陆三哥的话:“好多了。”
陆三哥侧头对着秦管家,换了一种表情和声气,说:“秦管家,以后五小姐的房里,日夜要有新鲜的开水。”
秦管家谨慎地应下了。
然后,秦管家走出餐厅,没过一会儿,她亲自端早餐上来,笑盈盈地跟陆三哥和珍卿说话。
珍卿见端到三哥面前的,是吐司、煎鸡蛋和牛奶。
而端到她面前的,是灌汤包、蒸饺,还有皮蛋瘦肉粥。
就听陆三哥笑着说:“五妹,听说你们禹州人,最爱吃面食,你尝尝看,吃不吃得惯。”
珍卿就跟他道谢,回头又跟秦管家道谢,秦管家就说:“五小姐太客气,都是我的本分,何劳你一声谢?”
珍卿着实饿了,陆三哥说声“吃吧”,就开始专心吃起饭来。
陆浩云看她吃饭的认真劲儿,真觉得她是个小孩儿。
跟她一起吃了三顿饭,只要饭菜一端上来,她眼里就再也没有别的,唯有专心吃喝而已。
陆浩云心中轻晒,没多在意。
等他们俩吃得差不多,陆三哥跟珍卿说:
“五妹,你爸爸在国立海宁大学,给你找了一位家庭教师。
“他会教你普通话,还有德语,看你其他功课的程度,也许也要补课。明天,我会带你去做身体检查。
“你有什么事要办的,今天和明天的空闲时间,都要处理好,自己办不了,就找秦管家和封管家,明白吗?”
珍卿乖巧地点头,说:“明白了。”
陆浩云怕珍卿听不懂,顿了一下,问她:“你在睢县上学,做过身体检查吗?”
珍卿摇摇头,启明学校的师长们,倒是想给学生做体检,但是经费根本不够。
陆三哥就给她解释:“就是检查身体,有没有营养不够,有没有潜藏的疾病,可以及时补养和治病。你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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