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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的晚上,珍卿吃过饭散完步,正想回楼上画画——她感觉《葫芦七子》选得上,如今正紧锣密鼓地画后面的内容。

她刚走到楼梯口上,正遇着陆三哥下来。

三哥轻按着她肩膀,笑问:“晚上计划做什么?”

珍卿最近看陆三哥,总觉得他有男神光环,看得自己心里不肃静,赶紧低着头说:“看,看点书,画点儿画吧。”

他的手从她肩膀上,随意抚到她的辫子上,问:“紧张什么?”

珍卿大睁着眼辩解:“没,没紧张啊。”

陆三哥就笑着说:“去把书拿下来,就在楼下客厅里看。大家都在那里呢。”

珍卿还没反应过来,三哥拍拍她的脸,低下头问:“傻愣着做甚,快去啊。”

珍卿不太情愿意地说:“三哥,我还要画画儿呢。”

陆三哥劝说她:“晚上不要太费精神,要不然以后神经衰弱。”

珍卿想一想,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浩云手插在兜里,看着她进房间把门带上,临了还像个小动物似,黑漆漆的眼睛睇了他一眼。

他莫名地就想笑,怎么看她都觉得可爱,心里也是软塌塌的一片。

他回想如烟的往事,从前交往的女朋友,现在连面目都模糊了,更遑论她们的举动情态。

也是,又不是一生一世的事,何必要记得那么清楚?

陆浩云想到这里,神情蓦然一顿,看着小五的房门,想着心思渐渐失了神。

等珍卿拿着书出来,就见三哥站在房门外,竖起食指跟她嘘了一声:“先不要下去。”

珍卿还没问为什么,就听见楼下面,吴元礼在大声地哭,吴大哥暴怒地喝斥他。

然后大概吴大哥开始打人了,吴元礼一声声地叫惨叫。

里面还夹着吴大嫂的声音,像是在劝解吴大哥,意思是打得差不多就得了。

珍卿搞不清状况,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七,隔一天就要过大年。

吴元礼做了什么事,吴大哥会在这时候打孩子?

珍卿第一反应,就想通过那小天井,去暗搓搓地偷听一下子。

不过,三哥面前不做暗事,这时候还是不要去了吧。

珍卿和陆三哥在门外,干站了这么一会儿,隐约听见吴大哥嚷,说吴元礼抢了弟弟妹妹的彩陶俑。

珍卿有点纳闷儿,是她送吴仲礼和吴娇娇的彩陶俑吗?

这大房的兄妹三人,珍卿给吴元礼送的武士俑,给仲礼送的舞乐俑,还有给娇娇送的的仕女俑。

以此推测,吴元礼已经有了武士俑,却也喜欢舞乐俑和侍仕女俑,弟弟妹妹不想给他,于是他就动手抢了?

这真是一个天生欠捶的哥哥啊。

陆三哥见她眼睛,小小转了一下,有点狡黠的小模样儿,拉着她,轻轻淡淡地说:“不请三哥进去坐坐吗?”

珍卿连忙回神,殷勤地请三哥进去,把三哥引到她的书桌边。

珍卿给三哥拿椅子,自己也把椅子摆好,就和三哥一起在窗前坐着。

珍卿细细的两条腿,稍微挨在三哥的腿上。隔着这么厚的衣服,她都能感到三哥身上是暖和和的。

老人常说,男孩子比女孩子火力大,果然是有道理的。

珍卿穿着丝绵袍子,加了一件短外套,坐窗边还觉得有点冷。

陆三哥就穿着一个套头衫,还有一件呢面西装,坐窗边就跟没事儿人似的。

三哥握着她的手,轻问一声:“冷吗?”珍卿看着一眼窗户,说:“是有点冷。”

三哥站起身,伸出长长的胳脯,把两扇窗户阖紧,关严实了。

珍卿心里真熨帖,他觉得陆三哥之于她,除了异性的吸引力以外,那种亦父亦兄的感觉,总让她心里感到安稳。

三哥看着她的嘴角,微微含笑,这时还能听见元礼的哭叫,想起上回郊游她打元礼,不由问道:“元礼挨打,你高兴吗?”

珍卿要是不讳言地说,她还真有点幸灾乐祸的高兴,但当着三哥她哪里会承认,连忙诚诚恳恳地说:

“三哥,我是高兴,我替元礼感到高兴。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打得越厉害,表示越亲爱。大哥这么爱元礼,我当然替元礼感到高兴啊。”

陆浩云忍不住哈哈一乐,乐得前仰后合的,乐完还有点哭笑不得,他拉着她的手问她:“你在老家挨打吗?”

珍卿点点头,到现在还心有戚戚:“挨打是家常便饭。”

陆浩云摸着她脑袋,问她:“谁打你?你祖父吗?”

珍卿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浩云问她:“你心里记恨他吗?”

珍卿摇摇头说:“也没啥,端人碗受人管,吃人饭看人脸。人不都是这样吗?”

陆浩云感觉得出来,她有时候,会掩饰真正的心思,不习惯跟人完全袒露心迹。

三哥看珍卿的眼神,让她有点不自在,珍卿就往后看一眼,说:

“三哥,你要不要看书,我给你找一本给你看。”

陆浩云点点头,问:“有《基督山伯爵》吗?”

珍卿就放开他的手,说:“记得好像有,我去找一下。”

等到珍卿把书找来,陆三哥看着珍卿,眼神有点深黑,忽然感喟地说一句:“小五,三哥觉得你什么都好,只除了一点。”

说得珍卿心一提,赶紧问三哥:“我哪里不好,你说出来,能改的我一定改。”

陆浩云的眼光晃动着,忽然垂眸一笑,很想跟她说,你一切都很好,就是年龄太小,希望你长大的时候,我还没有太老。

在现在这个阶段,他不该太多干扰她的心思。

三哥看珍卿的眼神,让她心里不由一动。

珍卿一时想自作多情,觉得三哥对她不一般;可是转瞬又觉得,三哥许是事务太繁忙,积压了一些情绪,又不好跟她说似的。

男人也分不同品种的。

像杜太爷和杜教授这样,心思就像一个浅水潭子。

只要时日有功,就能看清他们的喜怒哀乐。

但陆三哥不一样,他的心思像桃花潭一样,有千尺那么深的。面上也许很平静,内里指不定有多少波澜呢。

陆浩云捏捏她的肩膀,转移她的注意力,笑说:“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身无二两肉,如今正在发育,平时少用些心力,读书写画,不妨暂缓,没事出去玩一玩……”

珍卿心里苦笑,杜太爷等着她孝顺呢。

她看似宅在家里很闲,其实忙得跟咬尾巴的狗一样。

白天要上萧老先生的外语课,还要复习其他的功课。

功课之余还要疯狂赶稿,赶稿之余,还要练点书法国画,寄回去给李师父和杜太爷交差。

做人好难呐!

……

禹州睢县杜家庄腊月二十九新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除夕这一天的中午,杜家庄北头的大宅院里,鞭炮响了好一阵

才停下。

杜太爷仰着脖子,看着灰蒙蒙的天儿,耳边是呜呜的北风,整个人跟定住了一样。

黎大田喊了他几遍,说:“太爷,开席了。”

杜太爷这才收回脖子,干咳了几声,清清嗓子说:“开啥席嘛,就我一人。”

黎大田在那嘀咕:“族长看你一个人,叫你到他家去团年,你不去;杨家湾那边也叫你去。你死活都不去,一个人开席怨得了谁?”

杜太爷瞪着老眼看黎大田,撇着大嘴说:“我是有家儿的人,我过年不在自家,我晃到别人家团年,我成了傻老憨了我。”

正说着,忽听外面有人拍门,杜太爷不耐烦地很:“谁来了也不开,我要上席吃饭了。”

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喊:“表舅,是我,老三啊。”

黎大田一拍巴掌,说:“太爷,是杨家的三东家。”

杜太爷有点莫名其妙,嘴里在嘀咕着:“除夕他不在家,他咋来杜家庄了?”

黎大田引着珍卿的三表叔杨叔骏进来,杜太爷问他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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