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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家里气氛不对,珍卿基本上不出房间,连三餐都在房里吃的。
谢董事长直不在家,据说她亲自赶到楚州,斡旋货物被扣的事情去了。
礼拜日的傍晚,胖妈把晚饭送到房间,兴匆匆地跟珍卿说:
“这件事到头来,还是着落到三少爷头上。三少爷出马,我看天大的事,也不成个事了。”
珍卿听得讶然:“是谁说动的三哥?”问完不由顿:就是谢董事长和吴二姐,才有这个面子吧。
但是,三哥不是到江州去了吗?这么快就能管到楚州的事?
胖妈唉声叹气地说:
“谁还需要说动他呢?太太和二小姐,才跟三少爷提,他二话不说就应了。
“不过,三少爷眼下在江州呢,说有个什么朋友死了,他帮着料理后事呢。他说丧事办落停,马上就到楚州帮太太奔走。
“……哼,大少爷就是嘴能耐,还说三少爷躲清闲,依我看,最清闲的就是他。整天跑上跑下的,到处吆五喝六,显得自己是个忙人……”
花仙子旗下的化妆品和色布,这两年来,在楚州打开了局面,生意做得非常之好——说白了就是挣钱得多。
现下花仙子几十万的货,被楚州标检局扣押着,旦处理不好,就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所以向镇定的吴大哥,完全失掉做兄长的风度。
为了谢董事长和二姐,三哥也不会坐视不理。
虽然,谢董事长和二姐经此役,对吴大哥的观感评价,必定会大大地跌落,吴大哥以后,未必能这么猖狂。
可是三哥是能者多劳,受苦受累的都是他啊。
好想有个金手指,有点灵泉神丹啥的,给三哥吃用点,他再忙也不会累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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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礼拜三的时候,荀淑卿学姐告诉珍卿她们,她和个朋友苏见贤——海宁女子师范的学生,起加入了基督教女青年会。
基督教女青年会的智育部,年初就有个重大计划——就是要在海宁的密集工厂区,建立教育女工的扫盲夜校。
本来培英女中的妇救会,也可以参与这个项目,但是总有人从中阻挠,弄来弄去就弄黄了。
之前的扫盲夜校招生计划,没有完全实现,所以现在又有新的招生计划。
荀学姐和女子师范的苏见贤,拟于这个周末,往本区工厂较密集的柳树浦区招生。
女青年会的女工扫盲夜校,完全是免费给女工扫盲,但是招生效果并不算好。
原因当然不止个。
比如很多厂子的女工,根本没有假期,她们充足的休息都不能保证,更遑论业余上什么夜校了。
而且女工们生存环境恶劣,对免费学校也深怀戒心,搞不清这夜校要弄什么名堂。
还有种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女工们愚昧混沌,像只会做活的牛马样,麻木得连思考都不会,认识不到上学的好处……
之前为了给夜校招生,女青年会的智育部,进行了广泛的宣讲动员,结果却收效甚,她们总结了三点教训:
、首先是语言不通。宣讲的人讲普通话,但柳树浦的纺织女工们,多是江越带的乡下人。女工们连你的话都不懂,怎么听得懂你宣讲什么?
二、之前的宣讲形式太单调,对于基本是文盲的女工来说,压根刺激不到她们的兴趣点。
三、然后就是时间不对。柳树浦的工厂女工,生活条件很不般,许多根本没有节假日。你想跟人家宣讲招生,都找不到她们的人——很多女工没有假期,天要工作十多个钟头呢。
荀淑卿学姐和苏见贤小姐,就决定动员自己的同学,找些会江越方言的同学做宣讲,而同时表演些节目,来引起女工们的兴趣。
她们女子师范的人,早在半个月以前,就把珍卿的《间屋子》,排练成了个独幕剧,在学校表演后反响很好。
此番给女青会的夜校招生,苏见贤大姐姐,把珍卿的《间层子》,也作为重要的表演剧目之。
荀淑卿学姐跟珍卿说,她也要负责宣讲的,所以要多备几份讲演的稿子,叫珍卿也帮着写份。
珍卿也不推辞,三下五除二,给荀学姐写了两篇。
荀学姐拿来看,当时就赞叹得不得了,抱着珍卿狂亲了几口。
她大夸珍卿的讲演稿通俗易懂,又辛辣得直刺人心,肯定能刺醒女工们麻木的心灵,引起不小的反响……
转眼就到了礼拜天,据说三哥赶到楚州,倚仗朋友多同学多,已经斡旋出点眉目来了。
礼拜天的上午,珍卿去了中古文艺书馆,慕江南先生跟她谈了很多,而后又带她参观他的藏品。
慕江南先生教导的话不多。
他就是再地交代珍卿,平时定要大量地写生,不可以躲懒懈怠。
有问题随时打电话问。如果他不在海宁,找她的师兄问也可。
他给她三个人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据说都算是她的师兄——慕江南先生,大约受佛教影响,让珍卿对师姐也律称师兄。
但纠正完珍卿以后,他又说连“师兄”也可不叫,大家平等地相处称呼也行。
这个礼拜天的下午,荀学姐把珍卿她们,拉到柳树浦的兴盛纺织厂外,看女子师范的学生,在简陋的场地上表演。
这兴盛纺织厂的厂主,还是比较有人性的,所以礼拜天给女工下午半天放假。
女子师范的学生们,打听到这个细节,就早过来等她们下工。
看到女工们有出来的,她们就开始表演节目,先来吸引她们的注意。
果然生活单调的女工,很多都被吸引过来,停住了匆匆回家的脚步。路边围了三四层的人,在那观看她们的话剧。
她们是同厂子的人,都穿着灰突突的棉布工装,多是身形瘠瘦、面色菜黄。
她们天长日久地,被繁重的工作摧残,她们的神情态度,已变得寡淡而麻木。
《间屋子》正表演到,女人的儿子在房内敲打,女儿想管教下弟弟,却被女人说教顿。
珍卿反倒没有看表演,而是拿出速写本子,从不同的角度,描画起这帮女工的群像来。
这些女工都是干瘦的,他们年轻却沧桑的脸上,看不到太生动的表情,但她们的眼神还会闪动。
她们这种底层的女孩子,生存空间,处处为家中的兄弟挤占,想必十有八九的情况。
《间屋子》里的情节,是能够让她们共情的。
但几乎看不到有人哭,即便是被剧情触动的,她们的情绪还是微弱的。
有个女工看了阵,没什么反应就匆匆走了;像她这样匆匆走的,并不在少数。
有人甚至看都不看,就埋着头行色匆匆地走了。
这个兴盛纺织厂的女工,已经比其他厂的工人幸运,她们至少还有半天的休息功夫。
但就是这么点时间,她们也未必能拿来休息,大概率还要料理家务、照料弟妹的。
所以,有的女工不会在路上盲目地耽搁。
但总的来说,停下来看热闹者,还是比离开的人多很多。
荀淑卿学姐见人多了,这么简陋的表演场地,根本架不住那么多人围看。
站在外头的女工们,压根看不清,里面在表演什么。
荀学姐就招呼米月和乐嫣,现在起唱首歌,把外围女工的兴趣,吸引到她们那里去。
米月、乐嫣商量了半分钟,决定唱首《教我如何不想他》。
她们教会学校的学生,都受过很好的声乐训练,而且大庭广众之下表演,那是点儿不带怯场的。
就见米月和乐嫣,两个伶俐漂亮的女孩儿,在人前摆出架势,那清灵美妙的歌声,还有缠/绵忧郁的情调,立刻吸引了不少女工的注意。
对娱乐匮乏的女工来说,这歌声简直太美妙动听了。
好多女工被迷得不得了,看着米月和乐嫣然两人,简直像是看见仙女样。
等她们唱完了遍,原木表情麻木的,像木头人样的女工,都嚷着叫她们再唱遍。
等到这遍唱完了,还叫米月、乐嫣再唱遍。
米月和乐嫣干脆说,她们教大家学唱这首歌吧。
这些像被唤醒自我的女工,个露出笑容,人都变得鲜活起来了。
而女子师范的苏见贤,见大家对歌曲很有兴趣,她们这边也组织人唱起歌来。
还有对唱歌兴趣不大的,问她们这些女先生,会不会讲故事。
苏见贤讲了个,大家反响并不大;荀学姐说,苏的故事讲得不够浅俗,女工们听得不对胃口。
裴俊瞩也讲了个,但她不太会讲江越话,大家都没有太听懂。
结果,正在沉迷写生的珍卿,就被拉过来给大家讲。
陆三哥、陆/四姐,小时候都在江越长大,珍卿听三哥讲的国语,都带点那边的音。
谢公馆的吴大嫂,讲的就是江越话,她跟她的老丫鬟方姐,还有她的三个孩子,经常叽里咕噜地讲江越话。
所以还算有语言天赋的珍卿,耳濡目染也能讲点江越话。
珍卿有肚子的故事,要说什么故事接地气,就是那些因果报应、神话传说最接地气了。
珍卿先给大家讲的,就是《眉间尺》的故事。
她从前写作文,还改写过《眉间尺》故事。
对故事情节烂熟于心,她用贴切的语言描述情节的同时,对人物的表情、语气、心理,也有非常生动的演绎——有点类似于于说书先生。
女工们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到达另个世界,纷纷神往叹息不已。
讲完个《眉间尺》,她们就是不让珍卿走开,不约而同地叫她继续讲。
珍卿紧接着,又讲了《女娲补天》《鲧禹治水》。
后世耳熟能详的故事,这里十几二十岁的女工,竟然听得惊乍、痴痴迷迷的。
她们竟然从来没有听过这些。
珍卿讲《鲧禹治水》,讲鲧从天上偷来息壤,息止了肆虐人间的洪水。但天帝杀死了鲧,把他压在山下三年,他三年尸身不腐,然后肚子突然裂开,生出他的儿子禹……
女工们简直听傻了,这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神奇的故事,叫人听得神魂颠倒的。
她们这么大的反应,倒弄得珍卿纳闷得很——这时底层群众之间,神话的普及率也太低了吧。
怪不得她的《葫芦七子》,这么受世人追捧呢!
……
演话剧、唱歌、讲故事,把兴盛厂女工的兴趣,极大地调动起来,苏见贤趁热打铁,用江越方言开始讲演:
“女工朋友们,你们整天做死做活,不觉得心情苦闷吗?不觉得苦闷的日子,永远看不到头吗?
“那就来我们的扫盲夜校吧!
“在我们的夜校里,你可以学识字、学算术,还可以学唱歌,学做操。
“夜校里有很多和你们样,觉得日子苦难无聊的人,你们闷在心里的痛苦,你们可以相互讲讲……
“等你们在学校里,学会了认字,就认得外头店铺、电车的文字,去买东西就不会,总被人讥笑是乡下人,也不会坐电车错了站,识不得东南西北,只能靠着电线杆哭……”
其实这扫盲夜校,可以教给女工的,比苏见贤说出来的更多。
但现在宣讲招生之时,不宜讲得太深太多,只告诉她们可免费上学,有可供娱乐的课程就行了。
其他的文化知识和生活常识,都要在以后的学习中,点点教给她们的。
原本散漫麻木的女工,不少听得大为心动,挤上前来热切地问,真的不花钱就能识字,真的不花钱就教唱歌、讲故事吗?
苏大姐和荀学姐,带着来招生的同学们,遍遍耐心地解说是真的。
并且遍遍地解说,他们的女工扫盲夜校,地址在什么地方,个礼拜上几次课,都学的有哪些科目,等等。
女工们了解详情后,想上夜校的还挺多的——说明她们对美好生活,还是非常向往的。以前招生情况不乐观,大多是女工们,不理解这夜校是干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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