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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经纶作为《十字街心》的主编,知道不少“启明学校”创办者的故事。

他怕心怯的同事更加心怯,就没有说开了跟他们讨论,免得反对者更加反对全发。

启明学校的创始者们,在五六年以前,也是全国教育界叱咤风云的人物。

比如启明的梁士茵校长,看似只是边鄙小县的一个校长,而且为了一点教育经费,焦头烂额弄得如此狼狈。

但此人确实是大有来历的。

他是最早的留美教育博士,二十年前才一学成归来,就因抢聘风波一时风头无两。

后来,他在南北的不少高校,都担过行政上的重要职务。

后来又离开高等教育界,专心做小学初中的教学改革实践。

他在楚州的小学、初中,做了十年的教育改革,普及了很多新式教学理念,创设了不少新式教学方法。

但他言行太过离经叛道,冲击了保守派的价值和利益,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树敌太多。

最后,他连楚州省主席也得罪了——那位现在还是楚州的省主席呢。

他在楚州终究无以立足,不得不主动挂冠归乡。

但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提出“人格教育”“新公民育成”,对楚州教育界影响很深。现在楚州的很多学校,还贯彻着他的不少理念。

梁校长神隐五六年,但他过往的故交学生,不会轻易忘却他这个新锐人物的。

还有启明的教务长和庶务长,虽然名声不及梁士茵先生响亮,却不完全是无名小卒。

那位卢纯庵教务长,是旧京女子师范的创立者之一。

后来旧京局势动荡,他被警察厅到处通缉,就跑到南边梁士茵那里,成了梁先生的左膀右臂……

魏主编独坐公事房中,揣摩着《我启明的先生们》

忽有人不敲门就进来——是教育专栏的主笔人边庭,他是强烈赞成《我启明的先生们》全发的。

这连庭先生进来也不说话,眼珠儿上下左右地乱转,似在疾速地回想什么。

他无意识地弹着手指,忽然灵光一现似的,问:

“云之亦先生的梁校长——梁士茵,是不是在国立平京大学,做过教务长的梁士茵?”

魏先生点一点头,颇是平淡地说:“是啊,你莫非不知道?”

边先生当即表情凌乱,拍着腿哎呀呀地乱叫,过一会儿找回语言才痛悔地说:

“没想到竟是我的老师,他做京大教务长只三月,传授给我们很多有益的道理,他对我们穷学生,尤其和蔼体谅,真是如慈母般和善……”

以弟子自居的边先生,想到他尊敬的梁先生,潜龙在一小县之中办学,被些无名小卒迫害至此,他创办的学校也风雨飘摇,一时懊丧急躁得不行。

边先生嘴里不停念叨着:“太不像话,太不像话,这小小的睢县一地,到底有什么地头蛇,把我梁先生逼害至此?!”

他焦灼地来回踱步,忽然灵光一现,握着手兴奋说道:

“我去找澜社的武庆良先生,他跟应天政府的教育部长是契友——”

说着边庭先生一溜烟儿,蹿出了魏主编的公事房。

魏主编多少有些疑虑,这事万一闹得太太,到时候不好收场就坏了。

————————————————————————————

珍卿写《我启明的先生们》,她本欲向各报刊广泛撒网,以图迅速引起大反响的。

结果魏经纶先生,一见她的文章喜爱异常。

他许给珍卿千字二十的稿费,还说给她百分之二的版税——就是一个要求,文章必须在《十字街心》独家发表。

珍卿想本期《十字街心》,马上就要付梓发行了,钱也给得挺到位,她就爽快应了下来。

这篇文章之后赚回的钱,她打算全捐给启明学校。

目下捐款还没有影儿,而梁校长在禹州省城看病,启明学校也是朝不继夕。

珍卿打算自掏三百元,先寄给梁士茵校长日常用。但是纠结来纠结去,觉得三百有点少,就决定干脆给五百元。

她做好人还是会纠结的,毕竟人生在世,总要顾及到个人的生存,也不可全抛一片心啊。

珍卿从邮局寄汇票到禹州省城,收票人就是省城的三表叔。

她跟三表叔写信说明,请亲自把钱交给梁士茵校长。

之后看看文章反响如何,看能不能多弄点捐款。

她两天之内把这点事做好了。

魏主编兴奋地给她反馈,说这一期的《十字街心》爆火了,先是师生群体狂热抢购,然后人们口口相传,市民们也蜂拥而至。

就只两三天的功夫,以毛笔闻名的睢县,睢县里的启明学校,就在千里外的海宁出了大名。

海宁报刊竞相转载《我启明的先生们》。

有些底蕴深、能量大的报社,更做起启明学校的专题报道。

宁报副刊辟出临时专栏,取名为“南国北国种桃李,学风士风启明星”。

这专栏先转载珍卿的文章,之后连篇地做专题报道。

《宁报》那里下了不少功夫,找到梁先生等人的故交,设法得了不少详实资料。

先讲启明学校建校始末,后讲启明的开拓者们,为在地方小县推广新式教育,以及实现男女平等教育,期间所做的各种曲折斗争;还介绍教育家们的生平……

专做社会新闻的《新林报》,也写了篇耸人听闻的报道。

他们取名就很会搏眼球,叫“毛笔之乡军警沆瀣搜刮,教育大家梁公杏坛泣血”。

还真别说,这文章名取得真好,这篇文章一时引起大量关注。

《新林报》本是晨报,发文当天加印之后,到晚上莫名做了一回晚报。

魏主编还告诉珍卿,他们报社的招待室,这三天一直人满为患。

访客们都很关心启明学校,大部分人关心学校如何,关心生病的梁校长如何,还有瘸腿的张庶务长……

还有不少人慷慨解囊,当场给《十字街心》留了钱,托报社人帮忙转交启明的人……

魏主编告诉珍卿的意思是,叫珍卿派个财会人员,负责处理这捐款事宜,若不然差责不明确,以后怕会搅出是非的。

珍卿跟长辈们一说,谢董事长的反应很谨慎。

她说这事是珍卿发起的,谢公馆的人自有监督之责,但绝不能大包大揽。

随后,她和义赈会的龚老先生商量,各派一位会计去《十字街心》,再加上《十字街心》的会计,一共用三个人经办此事。

谢董事长还给珍卿建议,此事既然张扬开了,应该知会启明学校一声,毕竟此事与他们息息相关。

杜教授还毛遂自荐,说愿意亲自回趟禹州,面见梁校长商讨此事。

谢董事长赶紧劝止了他。

去年慈善拍卖之后,坊间一度传言甚多,说谢董事长贪墨了慈善款。谢董事长受了诬蔑,这种事难免更加谨慎。

后来,珍卿给卢教务长打电报,请他或张庶务长速来海宁,说她写了个文章帮启明募到款了。

等了一天的功夫,竟然都没等到卢教务长回应。

珍卿只好给永陵的杜明堂发电报,大致解释了一下事情,然后劳驾明堂侄子再跑一下睢县,看看卢教务长怎么回事,怎么一直不回她的电报。

明堂侄子说在期末考试,恐怕得晚上两天才行。——他家里也没人可派。

珍卿着急得不行,但她不想再麻烦其他亲戚,这事只有等一下明堂侄子。

随后的两天功夫,《我启明的先生们》,传播之广出乎意料。

启明的事在社会上反响很大,短短五六天之内,收到捐款竟已近万元。

而《宁报》在江南发行范围大,随着时间的推移,毛笔之乡的启明学校,不觉间为江南人民所乐道。

珍卿也是后知后觉,除了她文章写得好外,梁校长等作为教育界闻人,他们的事迹也有很大传播价值。

还有报社派记者奔赴禹州,要对启明学校的事,作深入的实地调查……

谢董事长很担心珍卿,她还是懵懂求学的小姑娘,与金钱名誉有关的事,务必要慎之又慎。

启明学校那方若再无回应,她必须找珍卿派人回去,把这中间的事情说明清楚。

珍卿也不免自我反省。

事情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而且涉及为母校募款,她事前她未与母校达成默契。

万一出现什么纰漏,比如与捐款者生出纠纷。或有别有用心之辈,借此事诈骗善心者,再有好事之徒扇风点火,直接攻击珍卿此举欺世骗钱。

那她真的是太冤了。她只想给启明搞点钱,没想限入太复杂的事务中。

不过谢天谢地,谢董事长要派人到禹州时,卢教务长终于回她电报了。

原来睢县的警察局长,竟然滥用职权,叫睢县电报局的人,劫走了给卢教务长的电报。

卢教务长跟杜明堂,一起跑到了永陵市,才能眼珍卿顺利地通电报。

珍卿花了不少电报费,讲明事情的始末因由,然后顺便道一个歉。

卢教务长之后回电,说他马上赶到禹州省城,说与梁校长等人商量一番,明天以前必有回复。

与此同时的禹州,省城圣玛丽亚医院

梁士茵校长的侄子——在煤矿做工程师的梁君,神情略微有点凝重,来到叔叔的病房前,说:

“二叔,我听那些记者的口风,说您一位学生,听说启明学校维持艰难,在《十字街心》杂志上,发了篇文章讲启明的事,说海宁的人很受震动,想深入了解您办校的事……”

虚弱躺着的梁校长,听得茫然无头绪,赶忙叫侄子念一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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