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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朗的确很快乐。这快乐一直持续到夜间。
白日里胡医正等人来诊过脉,个个面露喜色,道容翡病情已趋稳定,当是无碍。是以明朗晚上不必再紧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然则明朗却挂念着那小雪人,夜里起了风,它会不会被吹倒?吹坏?抑或融化掉?
窗前温度低,融化应不会。就担心被风刮倒了。
容翡亦早已躺下,悄无声息,似乎已熟睡。
有了昨晚的经验,明朗不敢轻举妄动,睁眼静候许久,直到夜半,估摸着应无问题了,便轻轻掀开被子,极慢极慢的起身,躬身欲下床。
“躺着。”
容翡清冷的嗓音骤然响起,不疾不徐,声音不大,却仿若一声炸雷,明朗差点就要叫出声,被吓个半死,赶紧依言躺下,一动不敢动。
昨晚的一幕好似重现。
片刻后明朗惊魂暂定,心有不甘,大着胆子于静谧中开口。
“……子磐哥哥,我就看一眼可以吗?就一眼。”
“可以,去了便站那看一宿。”
明朗:……
明朗道:“它不会有事吧。”
容翡淡道:“不会。睡。”
容翡虽言简意赅,仿佛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但那语气却给人一种笃定的感觉。既然他说无事便应无事,明朗想了一会儿,决定相信容翡,随即带着安心与笑意坠入梦乡。
夜色愈深,寒风加剧,值夜的侍从出来,四处巡看,转到书房外,见那小窗开了大半,忙上前,见到窗台上小雪人,未曾多想,将它移往窗户角落,再伸手,关窗,只留寸许小缝。
翌日,明朗醒来,第一件事便跑去书房,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窗台和散落在地上的树枝,纸张等物。
怎么回事?
容翡从书房外走过,漫不经心瞥一眼,明朗呆呆回头,茫然道:“子磐哥哥,雪人,没了。”
容翡望望那窗,以及树枝等物散落的方位,很快便推断出应是窗户关上,室内炭火充足,雪人便随之融化。
“唔。”容翡未多言。
“……你不是说它不会有事吗?”明朗低声说,面露失望与一抹难过。
容翡有轻微的起床气,虽神色淡淡,眸中却冷然,当下也不理会明朗,自去喝水梳洗。
剩下明朗呆站那窗前,看看窗户又看看地上,融化的真干净啊,已是半点痕迹都无。明朗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开始收拾雪人的“残骸”……披风,佩剑,手臂,眼睛……收着收着,忽然想起什么,抬眼一看,见那书桌上正有纸墨,忙走过去。
正要伸手去拿,又想起什么,小跑到书房门口,朝外道:“子磐哥哥,我用一点纸笔,可以吗?”
容翡的声音从浴房传来:“随意。”
明朗便重回桌前,取了纸笔,也不坐下,就站在桌边,卷了衣袖,开始磨墨,云笔。
片刻后,容翡喝过一盏茶,晨起的闷气渐消,听见书房寂寂无声,不见人出来,随百无聊赖起身,过去一看。
明朗正一手按纸,一手拿笔,于纸上“龙飞凤走”,两道细眉微拧,十分认真,鼻尖上沾了一点墨汁,犹不自觉。
见容翡进来,明朗抬头,对他一笑。
容翡抬手,食指隔空一点,指指明朗的鼻子。
“什么?”明朗疑惑伸手去摸,本来只有半粒豆子般大小的墨点,这么一摸,立刻铺展开来,渲染了半个鼻头。
容翡:“……”
容翡摆摆手,示意已无事。
明朗便顶着黑色鼻子,冲容翡笑:“快画好了。”
容翡低头,只见那纸上画了一个大圆圈,顶着一个小圆圈,小圈上又有几个点,一个歪歪扭扭的嘴巴,大圆身上则有三条黑线,两条朝下,一条朝上。
容翡看了半晌,勉强从那嘴巴上判断出这是个什么东西,看明朗忙了半天,竟是在画它。只是这成果实在惨不忍睹。
明朗亦有自知之明,不好意思道:“我画艺不精,画不出它的好看来。”她本来还想题点字的,比如“几月几日荣国公府雪人小少年,子磐哥哥赠”,却不大会写,只好作罢。她叹一口气,惋惜道:“早知今日就没了,昨晚便应该再多看看它的。真是可惜。”
明朗本是无心之言,听在容翡耳里,却仿佛有着其他的意味。看明朗面上,却并无责备之意,眼中的惋惜倒是情真意切。
明朗小心将那“画作”吹干,与雪人的残肢一起收好。
容翡面无表情,似随口道:“你若想要,再做一个便是。”
明朗却笑道:“不用啦。我心里已经记住它了。”乍见雪人融掉后的失望与难过已经没有了,她不介意了。美好的东西总是难以留住,得到过片刻欢愉便已足够。何况,容翡还未痊愈,还是不要再做这种事为宜。
昨夜两人都结实睡了个好觉,明朗只觉神清气爽,精神饱满,容翡气色较之昨日更见好转,嘴唇逐渐有了血色。他那病十分奇怪,未醒之时仿佛无药可医,眼见就要命归黄泉,然则一旦醒来,却恢复迅速。
短短几日休整,无论体质,气力,以及精神都回来大半。
而经太医们允许,饮食上也终于可以见荤。
这一日的早饭便多了一道炖鸡汤。
明朗直到吃饭前侍女服侍她洗漱,被侍女笑,才知晓自己鼻上染墨之事,简直大囧,想起先前容翡所指,显然那时便已看见,并提醒她,她却傻乎乎茫然不知……
或许先前已在容翡面前出过一次大丑,这样的囧事便仿佛也能忍受了。
明朗洗净脸,出去吃饭。
两人同桌,相对而坐。因容翡在,安嬷嬷不好久留,亦不方便说话,来看了明朗一眼,帮她盛好汤,对容翡问候过,便退下了。
鸡汤里掺了党参,当归,黄芪,枸杞子,慢火熬制,撇去表层浮油,撒少许盐,其味清香,以滋补为主。
明朗与容翡都正体虚气弱,该好好滋补,却一次不宜喝多,以免滋补过剩,故而都只喝过一碗。明朗意犹未尽将碗中鸡肉吃尽,小心吐出鸡骨头,不知不觉喃喃自语:“若再炖的烂点,揭盖后再放几滴芝麻油,就好了。”
容翡抬眼看她。不是第一次见她吃东西了,她好像从不挑食,不管吃什么,都吃的很香的样子,吃相却不难看,干干净净认认真真的,又仿佛对食物很懂,还会做的样子。像她这种身份,还会做饭?或许不过是一个爱吃之人的本能,稍微能说出点子丑寅卯。不管怎样,看她吃饭,那饭菜似乎都变的更有滋味。
容翡本只喝了几口,后面慢慢不知不觉将一碗都喝光了。
饭后侍女收拾完毕,明朗正想今日做什么的时候,侍女关门,容翡却制止道:“开着。”
侍女迟疑:“公子,这……”
容翡瞟侍女一眼,侍女随闭嘴不敢多言,忙将房门打开。
容翡又道:“叫常德。”随即将一张不知何时撰写好的纸张交给侍女:“让他带这些东西过来。”
侍女领命而去。
容翡披了外衣,于门口负手而立,望向外面久违的世界,他这一病月余,仿若做了一场大梦。梦醒后依然还是这不曾改变的天地,既如此,又到了上路的时候了。
轮守的侍从们纷纷从棚里出来,站在院中,朝容翡施礼,等候他吩咐。容翡却无话,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掠而过,而后投向远处天空。
明朗没想到竟开了门,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她略带欣喜的看外面,哇,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好看。院子里就是雪的世界,到处都是雪,还未清扫,唯有一排侍女刚刚走过的脚印。这样的厚雪,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之声,十分有趣。
开了门,是不是意味着也可以出去了?
明朗想归想,却不乱跑,乖乖站在房中,静静观看。
不多时,常德匆匆而来,手里抱着几卷公文与卷轴,后面跟着个小厮,捧着一件大氅。
常德挨过杖的伤势显然还未痊愈,走路略跛,却一副高兴的样子,行礼道:“见过公子。公子可大好了。”又对明朗略一施礼,“朗姑娘安。”
“进来。”容翡转身,走进书房。
明朗见状,知他们有话要说,便自发自觉留在厅中。
常德进去不久,却又很快出来,这次脸上带着点好奇和审视,看了明朗好几眼。明朗不明所以,那常德却未说什么,走到门外,问那些侍从:“你们谁会堆雪人?”
侍从们面面相觑,一人答道:“会倒是会,不过不如柳小子,他挺会玩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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