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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的时候,苏安心里想的是一块和和美美的月饼,睁开眼,想的又是大明宫里的瑰丽繁华,若不是顾越和面前这两位,他还不知要多久才愿意醒。

顾越按住他琵琶的弦:“阿苏,不管什么银花树又半仙戏,如今你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而王市丞和郭将军与我相识多年,他们是什么人,只说两件事。”

“一来,开元初市税原本贫富一律,如此每逢朝廷庆赏或打仗,总有富者行贿王公而延迟交税,把贫者挤兑走。当年事发,是王市丞谏言时任京兆尹的裴大人,按权重,先征富人税,后收穷人税,只是为了立这条规矩……”

死了妻儿之后,还是这个大胆的王庭甫,建议太府寺和内侍省将各类宫俸分给胡市,向西域各国展示朝廷维护和平的诚意,以便腾挪力量,平定东北的契丹。

“二来,吐蕃之乱前,朝廷征伐契丹失利,营州失守,定远将军孙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其帐下的一个侍卫,就是如今的郭将军,无论东征还是西战,一直替孙佺照看未接入府的商女丽婉,整整十三年……”

王庭甫的口中嚼月饼,吧唧有声:“顾郎,你每次在人前恭维,换个说法行不行,现在全城都知道,我们这对黑白人,一走出去就是两条光棍。”

顾越道:“那不至于,也就是永昌坊这片的叔伯知道,没什么大不了,何况,我光棍是活该,你是高风亮节,岂能相提并论?来,我再敬你一碗。”

苏安不插话,只埋头扫弦,直到茶娘走过来,弯下腰贴住耳朵要说话,吓得他丢了琵琶,谈笑才渐渐停止。王庭甫和郭弋扭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苏安。

苏安羞窘得不行。茶娘道:“少东家,你得提醒顾郎,把市面的事情给二位官爷报备一下。”顾越道:“好,王市丞,郭将军,今天就让阿苏和你们谈事,他说自己早就想接管顾十八。”苏安道:“啊?”顾越冲他眨了眨眼。

苏安只能应好,登时又有一种被拉上贼船的感觉。他接过谷伯递来的几本册簿,连连翻看,那上面没有字,全是顾十八专用记平安钱的符号。平安钱即黑钱,几十年的陈规墨矩,一来用于主持公道,调停纠纷,二来用于驱走难缠的王公贵胄。在平昌坊,顾十八就是替官府收平安钱的中间商户,所以抛开一切来说,若没有王庭甫和郭弋的照应,顾十八没法做生意,可若顾十八闹事,王庭甫和郭弋在两京市署衙门和南衙十二卫也混不下去。

“今年年中,永昌坊二十六铺,我茶铺统一收暗税,祥德庄过钱。”之前,苏安偷听过顾越谈这些事,现在便照猫画虎,说道,“按照老规矩,咱们二八分。”

王庭甫翘着腿,笑道:“苏公子是会弹琵琶的,我记住了。”苏安道:“不敢。”郭弋道:“行,人见过了,我还想去给丽嫂问候一声,咱们改日再聚。”

夜半,街道传出零星的喊话声,郭弋和几个金吾卫的熟人咋咋呼呼地说笑,一并与王庭甫打道离去。苏安吩咐谷伯护送二人,还交代要堤防跟尾。

人去后,天上挂着一轮圆圆的大月亮,苏安抬起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把水面的大月亮打得花散,洗去妆容。

顾越把琵琶收好,一个人喝完剩下的酒:“他们是我的朋友,绝不会让你强颜欢笑,可若有朝一日,你觉得这些市井之事会拖累你,我也绝不攀扯。”

苏安自己的衣裳尚且还沾着水滴,却只打量顾越,月光之下,一袭整齐而干净的素衫,一双如同琥珀般明亮的眸子,一片丹红如含血的唇。

如此一个人,有恩有义,心怀明月,又哪里见得小气?即便是寻遍大明宫,寻遍天下,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苏安盈盈地一笑,心里的种子生根发芽。

回过神时,顾越手里拿着布,正给他擦脸:“怎么总喜欢看着我发呆?你到底怎么想?”苏安道:“这还用问,我说过,认定你了。”顾越的手,微微停顿。

一群爱看热闹的伙计挤在院子里围观,阿伯阿婶啧啧地摇起头,唉,少东家欺负老东家,这光景再过下去,也不知顾十八何时要成苏十八。

因太乐署管制严格,苏安还从未敢在皇城之外过夜。今夜中秋,是个特例,他对着一扇圆窗,想家乡,看月亮,聊嫦娥和桂树,和坐在榻边的顾越侃了很多。

顾越一只手撑在窗台上,眼皮耷拉着:“困。”苏安想了想,说道:“十八,过两天我打算和卢兰去徐府赏桂,他说徐青是今年常科主考官,你要不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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