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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高悬,杀声满天。
一直寸步不离守在南渊殿外的韩川,凛了脸色不管不顾就闯进内殿,没成想竟直直撞见了正躲在屏风后更衣的云斐。
四目相对,俱是一怔。
韩川皱着眉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云斐低着头一边手脚利落地换上傅景秋的衣裳,一边对杵在门口沉默不语的身影轻声道,“你带公子先走,我留在这儿,能挡多久是多久。”
这时候,头发还散乱着的傅景秋一把抓住云斐的手腕,“不行,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韩川深深看了云斐一眼,低声劝傅景秋,“公子,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闪现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正是六皇女夏侯湛那个身边武功精深的随从。
“景秋公子,六皇女殿下命属下邀你移步大殿。”
韩川翻转手腕,剑光森冷地映照着来人面无表情的脸。
一番较量,竟是难分伯仲。
傅景秋攥紧手中的剑,焦急地想要上前相助,却又不得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怔忡间,云斐却是当机立断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就朝窗户的方向跑去。
他先翻出窗外,再回过身稳稳地接住傅景秋的身子。
南渊殿外的厮杀声越发响亮了,傅景秋与云斐对视一眼,十足默契地就往后殿发足狂奔。
云斐不会武功,渐渐地就跟不上傅景秋的步子,可是傅景秋还是拼命拉扯着他一道往外逃。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逼近他们,气喘吁吁的云斐却挣开他的手掌,在他诧异的目光中猛地掉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心生悲怆的傅景秋,只听得他一句低喃似的道别,“公子保重!”
云斐……
此时还不是可以松懈心神的时候,傅景秋狠狠拍了拍脸颊,目光渐渐坚毅起来。
现在的他要保护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他和渊的孩子。
自夏侯渊现身后,大殿之中一时寂寂无声。
夏侯湛依旧是离别前那副孱弱苍白的样子,那带着讽意的“别来无恙”四个字像是锥心利刃霎时没入她早就千疮百孔的心里。
她忍不住弯下腰,轻轻地咳了咳,“陛下说笑了,臣妹哪有心力操持国事,赫然名望真是愧不敢当。”
夏侯渊遂望向她身侧的盛赋,眸光一闪道,“看来是左相埋怨朕不肯委以重任,这是要撺掇六妹给朕施压呢。”
夏侯湛闻言却是牵了牵嘴角,闲话家常般说起另一桩事,“臣妹原以为陛下还要三五日才能回京,仓促间也没来得及备下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夏侯渊也牵起嘴角,琥珀色的眼眸里是渐渐失去耐心后的冷淡,“酒宴就不必劳烦了,只要你像从前那样待在府里,不要惦记你不该惦记的,不要招惹你不该招惹的,也就足够了。”
夏侯湛静默半晌,忽然轻笑一声道,“从前那样?从前哪样?陛下莫非忘了,臣妹身上也流着母皇的骨血,难道就因为身子不济而连被当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么?”
夏侯渊从她向来温和的眼眸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怨怼和仇恨,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夏侯湛原形毕露地癫狂发怒,一时竟觉得十分新奇。
“这么多年来六妹你藏头露尾、委曲求全可真是不容易啊。”
夏侯湛的眸光霎时锐利起来,“论起藏头露尾,你又有什么资格嘲弄我?你在陈国的那些年,何尝不是谨慎唯诺,生怕露出半点锋芒招致陈皇猜忌。”
夏侯渊淡淡道,“你接着说,朕有的是时间。”
夏侯湛的眸子瑟缩了一下,“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差,为什么母皇就是看不到。哪怕皇长姐离世,她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宁愿传位给你,一个血统卑贱被流放异国的质女。”
夏侯渊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她紧紧逼视夏侯湛道,“所以夏侯淳的死是你所为?就仅仅为了让齐仁帝注意到你?”
夏侯湛望着她,轻轻地开口道,“陛下,你在说什么?皇长姐死后明明受益最多的人是你,不是吗?”
夏侯渊几乎已经肯定了心中的猜想,脸色顿时沉重了下来,“好一个六皇女,好一个夏侯湛,你的确不比任何一个皇女差,不,应该说是所有皇女之中,只有你才是真正像透了齐仁帝。”
夏侯湛似乎有些诧异,“陛下在说什么呢?齐国谁人不知在母皇心中,唯文成武德如皇长女才配做她的女儿。”
夏侯渊了然地嗤声道,“你嫉妒夏侯淳得天独厚,是为天之骄女。”
夏侯湛好笑地反问道,“难道你就从未嫉妒过?在她高高在上地施舍你点滴恩惠的时候,你就没有过怨怼命运的时候?”
夏侯渊坦言道,“那时候朕只想护着父君在这王宫里活下去,而怨怼命运除了禁锢自己的心智外只会加快送命的速度。”
夏侯湛猛地咳得撕心裂肺道,她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少、少在这儿冠冕堂皇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夏侯渊也厌倦了同她圈圈绕绕,“你告诉朕实话,朕可以饶你不死。”
“实话?实话就是你夏侯渊为了一己私欲残害手足,先是皇长姐,再是五皇姐和二皇兄,最后就连避世不争的六皇妹也不放过。你以为是你赢了吗,在世人眼里,你将永远是一个恶劣暴虐的昏君。”
“噌”的一声。
没人看清夏侯渊手里的匕首是何时出鞘,只是六皇女夏侯湛忽然就别过了头去,殷红鲜血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地滴落在大殿之上。
“陛下!”此时冒着大不韪出声的是年迈的左丞相盛赋,她自知大势已去不可挽回,只能重重地在大殿上连磕几下,染得满面鲜红,“陛下,老臣自知死罪不可饶恕,可是请陛下看在六皇女殿下贵体孱弱时日无多的份上饶恕她罢,老臣甘愿立死!”
六皇女亲信见左相如此凄状,也跟着纷纷心悸跪地呼喊道,“臣等甘愿立死,求陛下饶恕六皇女殿下。”
夏侯渊不开口,殿上便只余下众人磕头的响声,气氛显得那样滞闷而凝重。
“不得不说六妹收买人心的本事着实令朕佩服。”夏侯渊攥着手中匕首昂着头迫近夏侯湛身旁,“朕看在左相颜面,再给你最后一个开口的机会。”
“夏侯渊,我平生最不畏惧便是生死,今日死抑或是再捱数月于我而言并无分别。”
夏侯湛望着脖子上架着的匕首,眼中忽然闪现奇异的光芒,她凑到夏侯渊耳边轻轻地开口道,“你想知道真相是不是?”
“夏侯淳坠马前一夜,的确来过我的营帐,饮过我亲手倒的茶水。她对我毫无戒心,要伺机下手实在容易。”
“你可知母皇抱着她尸体失声痛哭到晕厥的模样是多么令人痛快?你看倘若要报复一个人其实并不需要大费周章,只要摧毁她最在乎的东西就足矣。”
夏侯渊猛地感到眼前一阵晕眩,她用匕首死死地抵住她的咽喉,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在这儿拖延时间,是为了去寻景秋下手?”
那一刻,夏侯渊终于彻底看透了夏侯湛。
她从头到尾都意不在皇权地位,蓄意接近傅景秋,百般试探她的心意,为的就是今日可以一举粉碎她的意志。
她恨的不仅仅是齐仁帝、夏侯淳,还有她出生在权力争斗的中央却被从一开始就失却了争斗的资格,她憎恶所有曾经为她的先天不足而同情悲悯的目光,甚至那个自始至终被心底的不甘所束缚的自己。
夏侯湛当真算无遗漏,她把自己的躯壳留在大殿之上,为的就是借夏侯渊的手解脱自己。
她不但要夏侯渊满手罪孽,还要她痛彻心扉,同她一样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带着燕国将士们飞快地赶到南渊殿的时候,殿门大敞着却是人去殿空。
韩川同那个随从毫无声息地躺在大殿中央,殷红的鲜血遍地流淌,瞬间就灼痛了夏侯渊的双眸。
她跟随她出生入死,是她留在齐都的最后一丝侥幸。
夏侯渊忍着喉头的血腥味,低声问被钳制着拖行至此的夏侯湛,“景秋呢?”
夏侯湛颤着唇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嘴角上翘的弧度却似是嘲弄。
夏侯渊捏着她的下颌迫她仰起头一字一顿道,“朕问你景秋在何处?”
夏侯湛右颊和脖颈都淌着鲜血,衬着那苍白青紫的面容,煞是妖艳恐怖,“你、你不是无所不能、无畏无惧的么?”
夏侯渊用那削铁如泥的匕首轻轻贴着她胸前的衣裳,“你知不知道朕有的是法子让你觉得余下的日子实在是太多了些。”
夏侯湛开始笑得抽抽噎噎,“陛下,那你就试试啊,看看我们谁能忍的到最后。”
夏侯渊脸色铁青,一路跟随她杀入王宫的赵凛吾,从没见过她这般死水无波的沉静模样。这一刻,她站在一个局外人的立场,看到的是被捏住咽喉奄奄一息的夏侯湛,实则上却是占到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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