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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夫迎着西北风、在冬日暖阳的怀抱里,快步进了省院的这幢十七层大楼。他现在不仅没觉得西北风的刮脸、也没觉得阳光照在雪堆上的刺目,他就觉得后背是暖暖的,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离婚的时候,杨卫华很坚决把儿子要走、还说了要给儿子改姓,王大夫当时也没多少舍不得的想法。他那时甚至安慰自己:孩子跟着杨卫华,不论是生活上,还是以后的前程,会比跟着自己好很多。
至于改姓什么的,也就是杨卫华他们家没有男孩子才耿耿于怀的事儿。
但是儿子今天中午偷偷跑出学校、目的只是想问问自己是不是不要他了,尤其是儿子请求他去参加家长会、站在学校门口拉着他的手,骄傲地跟同学介绍自己是他的爸爸、强调自己这个做爸爸没有不要他,却让他受到极大的触动。
他站在实验小学的校门口,看着儿子和同学一起走进校园,边走还边与同学炫耀他的那几支彩笔,他发现自己在心底是真的喜欢、愿意、希望这个有点儿笨的丑儿子,还会再次跑到医院找自己的。
他看着跳动的电梯数字甚至还在想:儿子真的笨吗?他居然无师自通地能想到避开他妈妈来找自己。进不去病房就在医院门口等自己。是不是中午看不到自己,他下午就不会去上课呢?想到儿子对他妈妈隐瞒了开家长会的事儿,王大夫顿时觉得以后要在儿子身上多用心了。
*
回到科里他发现气氛有些紧张,虽然已经错过了下午到岗的时间,但他也没怎么在乎。外科大夫嘛,谁会较真迟到早退的事儿,嗯,不,早会是不能迟到的。
他边穿白大衣边问值责任班的护士小翟:“咱们科今儿个有什么事儿吗?”
“精神病院送来了一个患者。”
“噢?什么问题?”
“自杀。”小翟言简意赅,丢下还想问细节的王大夫忙自己的去了。
小翟这姑娘的个性是没人不怵的,但是护士长喜欢能干却少言的她。王大夫在墙上的住院患者一览表里没查到新入院的患者资料,再想去问小翟,忖度可能会收到的白眼,只好自己去病房里找了。
他想着几个监护室都住满了术后的。今天停了手术,也是因为科里需要缓解一天。王大夫奔着几个小病室而去,精神病院的起码会腾挪个小病室给他单人住吧。不想几个小病室转了一圈,都没发现那屋的患者有变化。正困惑却看到梁主任带着李敏从换药室出来了。
“梁主任,李大夫,听说收了一个自杀患者?”
“是啊。你来了正好。一会儿你和刘大夫带患者去做检查。”
“行啊。是什么问题?”王大夫调转方向,跟在梁主任身边问。
“重度抑郁症吃了小半床的棉絮后突发躁狂,还跌伤了脑袋。你俩过去看看他是否有颅骨骨折,然后咱们得急诊手术,把那些棉絮什么的取出来。”
王大夫只觉得自己背后冷汗涔涔。躁狂啊……
李敏在一边补充道:“患者已经注射过冬眠灵,基本处于半昏迷状态。精神病院跟来两个男护士,他们要在手术后把患者带回去。”
“我这就与大刘一起推患者去做检查。”
王大夫转身去取平车了。梁主任和李敏有点儿诧异,这人今天怎么变了很多啊。要是往常他不得先问问患者归谁管、一会儿的手术都谁上么?今儿怎么和实习生似的,什么都不问就去干活了?
他俩哪里会想到王大夫已经立志要学梁主任,不管能不能去到自己曾进修过的普外专业发展,都要把创伤外科的目前工作做好、竖立自己在创伤外科的新形象——因为他离婚后成为无依无靠的人了,不仅没资格挑肥拣瘦,而且马上要成为别人的依靠了。
*
王大夫推了平车去到换药室,正再做术前准备收尾活计的刘大夫挺意外他的到来,向他打个招呼说:“我还说我这就去推平车呢。”
王大夫笑着先朝李主任打招呼:“李主任也在啊。”然后才回答刘大夫说:“我送孩子去学校来晚了点儿,在走廊遇到梁主任和李大夫了。”
李主任点下头算是回应了。有王大夫来了,就不用自己参与搬患者了。这患者特殊,多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大夫上手协助,好过梁主任个老头和李大夫个姑娘。于是从来对王大夫不假辞色的李主任,今儿破天荒朝他微笑点头。
有了王大夫一起上手,刘大夫和跟过来的俩男护士一起,把软塌塌的患者过到平车上。为避免出现意外,患者还是被固定在平车上了。
“检查单呢?”王大夫见刘大夫两手空空便说:“我回办公室去拿几张空白的来。”
王大夫的积极让刘大夫刮目。他赶紧拦住王大夫说:“李大夫回办公室开检查单,梁主任去打电话要医疗电梯,咱们把患者推去电梯那儿就差不多正好了。”
罗大姐看着推患者出去的王大夫,把备皮、下胃管、尿管的处置包等收起来,转头对李主任说:“王大夫今儿这么积极,让我差点不敢认他了。”
“杨大夫今儿中午还主动帮我值班呢。”李主任走出换药室,回头为杨大夫说了一句好话。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罗大姐锁上门,跟在李主任的身后回到护士办公室,笑着打趣道:“这俩奸猾成性、轻浮好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近科里太平着呢。”小翟很不喜欢罗大姐背后说人,沉着脸接过钥匙盘扔到抽屉里,咣当一声关上抽屉,起身要往外走。她觉得无论是杨大夫还是王大夫,拉下脸谁也不搭理就够了。左一个哭啼、右一个啼哭被杨大夫摸手了,怎么在自己跟前他们就没有敢越雷池半步、不敢来招惹自己的呢。
“他起诉离婚被驳回了,还不得老实几个月。”罗大姐觉得这才是杨大夫安静不惹事的根本原因。但她对小翟反驳自己的态度很反感,追了一句说:“你个小姑娘知道什么。”
小翟瞥一眼自鸣得意的罗大姐,不屑地走了。
吕青忙为小翟圆场说:“我看他媳妇多余和他继续过。这么个心飞了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有什么舍不得撒手的。”
“还不是为了钱。他媳妇现在是为儿子女儿守着杨大夫这个摇钱树呢。怕杨大夫把钱花在别的女人身上呗。”
“杨大夫又不傻,挣钱不给儿子女儿啊。”吕青接过小翟的位置继续画体温,头也不抬地对罗大姐说:“要我说她儿子女儿宁可不要钱,也不会愿意看他爹他妈这么吵架的。”
小翟进来咳嗽一声打断吕青的聊天。
“吕姐。”
“什么事儿?”
“杨大夫在里间写病历呢。”
吕青的脸腾地就飞红了。
罗大姐则满不在乎地说吕青:“咱们也没说错啊。”
*
里屋李主任给杨大夫一根烟,安慰他说:“当没听见吧。”
梁主任也劝他说:“好男人必须要学会耳朵聋。不论在家还是在单位。百忍成金。”
“不忍怎么办?让我和一群没见识的老娘们吵架,我还真拉不下那个脸。除了一张嘴没别的能耐。”
杨大夫说话的声音比较大,不屑的态度让外间的护士都听得很清楚。吕青窘得不敢吭声,罗大姐的脸一红一白地来回交替,站起来冲到两间办公室的开门处嚷嚷起来。
“小杨,我说错你了么?”罗大姐换了称呼是要显摆自己的资格老了。
杨大夫“嚓”地按亮打火机点着烟,翻着眼皮不耐烦道:“背后讲究人是长舌妇的看家本事。被人听个正着了,不去查字典看看羞耻二字怎么写啊?”
李敏才送了检查单到电梯口,回来还没写了几个字的手术意见书,却见罗大姐被气得差点翻白眼了,只好站起来过去扶住她,又喊在看戏的小翟帮忙。
“小翟,帮我扶罗姨去晚班休息室。”
小翟挺给李敏面子过来帮手。俩人往外一推一拉半扶罗大姐离开。偏杨大夫在后面追了一句:“头发长见识短,只会搬弄唇舌造谣生非。”
“你说谁头发长见识短?李大夫比你差了?你个陈世美别以为自己多个把就了不起了。”
李敏见自己无辜被牵涉进去,朝吕青叫道:“吕姐,帮忙把罗姨扶走。”自己转身回去继续写自己的手术意见书。
爱吵吵你们就吵吧。
哪知道杨大夫现在就恨别人说自己是陈世美,他嗤笑罗大姐:“你倒是知道陈世美的不好了,你怎么不说说欺男霸女的勾当是谁挑头的?上回我就忍了你了,说什么我去公社教书得了好处了。哼。”
“哼!难道你没得到好处吗?教书不比种地轻松吗?你到底还是占了便宜的。”罗大姐抻着脖子继续指责杨大夫。“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
“我他m占什么便宜了?得了什么恩惠了?你多少站在我当年的位置想想,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下乡青年,我敢不答应那婚事吗?你他m的要是有点儿脑子,你就该知道在大队长能够一手遮天的乡下,我敢说一个‘不’字,还能不能活到知青返城的77年?”
这话说的太夸张。但杨大夫真的拒婚了,肯定要被收拾、遭罪是可能的。
“可我看你他m的就没有长脑子。陈世美个赶考的举子,他一个男人能见到深宫里的公主吗?他敢拒绝皇家吗?他m的他是卖身求活命。你要有半点脑子你就能想到,他就是结婚的再早,俩孩子大的那个也是十来岁了,他得往三十数了吧。
公主多大?15、6岁的公主巴巴地要嫁三十来岁的穷进士?开封就没有年轻的俊美男子了?
哼!写剧本的不敢朝欺男霸女的公主和背后的皇帝嚷嚷,倒是柿子会捡软的捏,好显示你们这些人品德高尚,是不是?”杨大夫越说越恼火了。
有关陈世美的事儿是不怎么经得起推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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