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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家都坐下了,周处长郑重地做了引荐,介绍在座的互相认识。李敏这才知道身边这位教授是解剖教研室的副主任、盛副教授。
他自己介绍说:每年本科生的第一届解剖课,都是他去上的。
那应该是86年秋天的事儿。只给自己上过一次大课而已。李敏也并没有为自己叫不出他的姓氏感到惭愧。但她就是不解,自己怎么总觉得他的声音熟悉呢。
服务生开始上菜。
周处长就说:“我昨儿定位的时候,顺便就把菜都点好了。鹿鸣春说这过年他们也没办法,没那么多出来吃饭的,也不能什么菜都备。我也不知道诸位都喜欢什么菜,要是大家觉得不可口的话,下次让老秦再做东。”
“对对,等开年了,我请大家再聚。”秦处长从提在手里的袋子里掏出两瓶白酒,站起来开瓶、殷勤地倒酒。“菜色不齐,但酒是好酒。52°的五粮液。明天还是放假,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周处长看着要开口拒绝的李敏说:“这第一杯是一定要喝的。换到百年前,咱们今天干的就是仵作的活,喝杯酒去去晦气。”
酒杯有点儿偏大。一杯白酒进喉,李敏的脸上就飞起红霞,与身上的衣服交相辉映。在六位黑灰驼色打扮的中年男人里,就更突出和显眼了。
张正杰站起来要给大家倒第二轮酒,这一轮他要从盛教授这边开始倒。盛教授扶住酒瓶说:“老周,你可别让小李再喝酒了,我怕回家挨骂。”
张正杰就停下倒酒的动作问:“盛主任,你这回家挨骂有什么讲究?”
盛教授笑呵呵地回答他、也是向全桌的人解释:“我爱人在医大附院的产科工作,小李的毕业实习是她带的,她一直把小李当自己的门生弟子看待。今儿个我要是敢让小李喝多了喝醉了,哈哈……女孩子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周处长哈哈大笑说:“我当什么事儿呢。老盛,你怕回家不好交代,咱们就不让小师妹喝酒好了。老秦你和张主任可能不知道,老盛跟她爱人可是鹣鲽情深。我看着他俩从小读书做了十二年的同学、一起插队十二年,后来又一起考回医大。这么多年就没见他俩红过脸,这世上就没有人比他俩更恩爱的了。”
原来周处长与盛教授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听这话还应该是也一起插队了。他既然叫李敏小师妹,那就应该是医大毕业的了。
李敏笑着对周处长说:“可不敢认领‘小师妹’的称呼”。她从张正杰手里拿过酒瓶,给盛老师、周老师倒酒。
秦处长哈哈一笑,周处长应了李敏不喝酒、又没人反对,他立即喊服务员要了罐荔枝饮料给李敏。
李敏给所有人倒完酒回去她自己的座位,低声对盛教授说:“盛老师,谢谢你。原来你和陈老师是一家啊!”怪不得自己觉得他的声音熟悉呢。应该是他找陈惠池老师的电话,自己替陈老师接过几次的缘故。
“是啊。没想到吧。”盛教授笑着看李敏吃惊的模样说:“你去年寄给她的贺年卡‘师恩难忘’,你老师可是跟我炫耀了好久呢。我给本科生上了十年的大课,早她一年带研究生,可就没收到过一张这样的贺卡。”
盛教授是因为那张贺年卡,记住老伴儿有李敏这样的一个学生。但是其开玩笑的嫉妒模样,让李敏不禁莞尔。
周处长笑呵呵地接过盛教授的话提问:“小李,老陈对你有什么师恩啊?快讲讲,免得你盛老师妒忌得喝酒不辣,吃菜不香。”
李敏将易拉罐放好,笑着回忆道:“我当时右手不够灵便,陈老师让我在她手指头上练习打结,用零号线右手为主打结。”
“噢?”除了盛教授,别人都很吃惊。在手指头上练习打结,什么时候带本科生实习的老师,有这样的耐心烦了?
“是因为需要控制打结的力度。像浆膜层的止血缝合,力度大了就会撕裂。”李敏解释了一句。“我在陈老师的手指头上练习,力度的大小,陈老师感受到了、会立即订正我的。”
周处长就说:“老盛,你没这样带学生吧?”
“哈哈,我那两个研究生,男孩子都是属滚刀肉的,我不让他们去练习剔猪骨头、剔撕拉皮和牛板筋,就已经是厚待他们了。”
张正杰插话道:“怪不得小李一上临床,那些基本技能操作就得到陈院长的认可。”
“那可不全是我们家老陈的功劳。我们家老陈是看她基础扎实、左手优势明显,人也投脾气,是干妇产科的好材料,才额外加以青睐。我不瞒你们大家说,我们家老陈今年开始招研究生,她早就跟我嘀咕过,看以后怎么让小李考她的研究生。
秦处长,听说你们省院在这方面控制得挺严的,以后还得你放行啊。”
秦处长笑着应道:“我这儿是没问题。看我们省院的陈院长了。小李这两年跟着陈院长做了不少开颅手术,为此她都破格晋了神经外科的主治医。小李,你舍得神经外科吗?”
李敏笑笑不回答,拿起酒瓶再度给在座的倒酒。
那主刀的老者就说:“老盛啊,我可知道他们省院陈文强的脾气。他比我低了三届,年轻时那个直来直去、性如烈火的,要不是一直有那个跟在他身边的舒文臣,就你们舒院长替他周旋,他啊,不定会得罪多少人呢。你爱人想跟他抢人,你可掂对好了。”
挨着他坐着的那位就说:“肉烂在锅里,怎么都是他们老陈家的学生,咱们不管那么多,喝酒!今儿个秦处长准备的五粮液不错。小师妹,来,先给师兄我倒酒。”
得,这一位又是医大毕业的。
李敏还是照着周处长的例,称呼其为老师。
秦处长和张正杰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叹息,看看这一桌人,看看李敏这运气,不是老师的“师兄”,就是同一个医大校门出来的“师兄”。而他们俩作为外省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天然就少了这些校友的联盟、可以套近乎的联络。
俩人相视一眼,在这瞬间的对视中,俩人达成了某种共识。
……
下楼的时候,李敏跟盛教授走在最后。
她对盛教授说:“盛老师,我现在做住院总呢。等有时间了,一定回去看陈老师。你替我给陈老师带个好。”
“嗯,好啊。她一直挂念你。前不久还让祝尔诚顺便看看你怎么样。”
“我在icu见到祝老师了。倒是没说上几句话。”
盛教授笑笑,他们两口子早从邻居祝尔诚那里,听说了李敏在神经外科干得不错。他倒是没想到今天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老伴儿喜欢的学生。他在李敏穿上棉大衣之前看到了她的胸牌。
省院神经外科主治医师:李敏。
百分百是老伴儿喜欢的那学生了。
他认真地鼓励李敏道:“好好干,神经外科也出息人的。”
“嗯。我会努力的。”
*
回到省院已经很晚了。即便是过年,在医院正门口处,还是有不少小摊贩支着摊子、点着煤油风灯,在卖水果、糕点等。从那些小摊贩经过的、要去看望住院患者的探视者,也不停地被小贩们热情揽客招呼住,然后他们就驻足在那些小摊贩的推车前,认真地挑选整把的香蕉、红灿灿的大苹果。
这都是探望住院患者最适宜的礼物。当然他们也顺便地把省院门前的通道堵上部分了。
保安来回在正门口那儿驱赶着小贩,大声地吆喝着、让他们往后退,让出汽车通行的道路来。秦处长指挥费达将车开到车库去。
“秦叔,我直接开去宿舍楼下吧。”
“不用,也没几步路的,就当饭后散步了。”外出公干也不招那口舌。
下了车,李敏就说:“秦处长,张主任,我直接回科里值班了。”
“好,你回去吧。”秦处长后来对李敏的态度,就是在正常的院领导对住院小大夫的了。故而,李敏对他也是尊敬和客气的。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好我好大家好。李敏没心情去惹事儿、去得罪人,但是挑衅到她头上了,她也不回避的。
李敏回到十二楼,换上白大衣、拿着自己的记录去主任办公室找陈文强。梁主任坐在办公室里,正与陈文强在聊天。没见烟雾,让李敏有些诧异。
“梁主任过年好。”
“过年好。来,给你份压岁钱。”梁主任掏出一个利是封,李敏不客气地伸手接过。“谢谢梁主任。”
陈文强一拍脑袋,站起来去衣柜那边拿出一个利是封,走回来递给李敏。
“忘记给你了。”
李敏笑嘻嘻地接了,“那我就再拜次年,老师过年好。”
陈文强笑。
“今天可顺利?”
李敏把自己的记录递过去。“我都记录下来了,不是肺栓塞。”
梁主任正与陈文强讨论这事儿呢,听了李敏的话就问:“不是?那是什么?心包填塞?”
不等李敏作答,陈文强已经一目十行扫完李敏的记录。他叹口气说:“你猜对了。”
梁主任站起来凑到他身边,与他一起仔细看了李敏的记录。然后劝脸色暗沉的陈文强道:“这也不怪你们,谁能想到呢?”
“可是这样,这诊断错误,我是无法推辞的。”
“你可拉倒吧。就是把鉴定委员会的人都请来,把省城的副教授、副主任医师以上的人都请到一起,给他们一分钟的时间,让他们判断出肺栓塞和心包填塞。你给我说说有几个人能往心包填塞、心脏破裂方面想?”
“老师,术前检查都做了,其心电图等检查结果,都符合其正常年龄段的生理表现。这患者没有冠心病等手术禁忌症。”
梁主任立即跟上说:“就是,老陈,你要接受这就是一个意外。你要往自己身上揽,咱们外科大夫以后就没法做手术了。”
陈文强仍是不怎么开脸。
梁主任继续说:“你看咱们现在的术前交代够齐全了吧?你说咱们往后要不要再添上这么一条?手术可能会诱发年龄偏大者的心肌供血的改变、进而发生心梗、心脏破裂、导致无法抢救?”
李敏看着梁主任劝陈文强不插话,因为她知道这事儿挺尴尬的。事发时,若陈文强不在十一楼,怎么都好说。可是他在,必然是他来指挥抢救,必然是他出面承担起诊断错误的责任。
“这要是那样,那患者还不得都吓得不敢做手术了?!”梁主任笑眯眯地提醒陈文强这种最容易发生的可能情况。
“梁主任,这个年龄偏大怎么界定,是指45岁以上的?还是按照退休年龄来?女55男60。这按年龄来也不合适,我觉得不如先做运动心电图筛查一遍可靠。”
“看吧,咱们小李都能认识到的事儿,我不信你想不明白。股骨颈骨折的患者,你想做运动心电图筛查,可能吗?
你啊,赶紧让唐书记出面和那老太太好好谈谈,该咱们的错咱们承担。力所能及的事儿,帮老太太处理好了,也就对得起她和死者了。你说是不是?”
“可到底诊断错了。”
“咱们诊断对了,就能挽救吗?”
陈文强被问住。半晌他吭哧出“没法挽救”几个字。跟着又不甘心地搓手对梁主任说:“但这事儿之后,咱们得像个法子,怎么能预防再发生这样的意外?”
“你是又钻牛角尖了。意外能预防,那就不叫意外了。比如像这个患者术后没出这事儿之前,咱们给他做床旁心电图检查,是能发现心肌供血的改变。
但问题在于:心电图室愿意过来给死者做一次正常的心电图检查。可术前没问题的检查项目、术后你还给患者做,检查出来有事儿好说,没事儿呢?你当患者会没有意见?你当患者会认可缴费?”
“是啊。”陈文强叹息。“没人会认可这样的检查,也没人会为这样重复的正常检查结果收费。像这患者术后发生心肌缺血,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但绝对不是术后24小时内发生的。那死者术后也是在监护室待了两天呢。术后好好的、没什么不适症状,一直上心电监护是不可能的。”
陈文强无奈。“老梁,你说得对。监护室的费用和二级护理的费用差很多的。可这事儿得怎么能避免呢?”
梁主任看着皱眉苦思的陈文强说:“怎么避免也不是你一时就能想出来的。你该回家吃饭啦。吃饱了再慢慢想吧。”
“嗯。那我回去了。老梁,小李,你俩今晚加小心。我看楼下收进来的那个三十夜里砍伤的,那家的人性不是什么好的,别在病房里再打起来了。”陈文强把李敏的记录收了起来。
“好。我们这就过去看看了。”梁主任带头往出走,李敏向陈文强点点头,跟在梁主任的后面出去了。
*
陈文强下午给那个患者调了房间,将他从四人的小间调到了单间,明言是因为他家人连续三天的吵闹,严重地影响到其他人的休息,他得去住单间、交单间监护室的费用。
“不干?不干就出院。不能为你一个影响了别人三个。十一楼基本住满了,想住监护室的还住不进来呢。”
碍于陈文强胸牌上的副院长职务,患者及其家属不得不到监护室去住。但是人家已经拿定了主意,准备过完年了,就到卫生局去投诉他。
俩人先去看今天入住的患者,还好,李敏不在期间,只入住了一个人。是一个克雷氏骨折的老太太,门诊王大夫不敢擅自复位,收进病房让陈文强给做了复位。理由是老太太有糖尿病,检查后血糖是12.3mmol/l。
陈文强给老太太做了复位后、依照规定请内分泌过来给老太太调整血糖。
梁主任带着李敏看完患者后,梁主任说她:“这类骨折,你最好也要学学手法复位。”
李敏攥攥拳头又松开,说:“我背得下来步骤,但是手指头的力气不够,所以我不敢尝试手法复位。又不好在x光下做复位的。嘿嘿。”
梁主任见李敏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她。他换了一个话题问:“我听说你又跟秦国庆吵起来了?”
“今天没吵。我今天很尊敬他的。”
“以后也别和他吵了。不怕得罪君子、就怕得罪小人。想当初老李年轻那时候,不比谢逊现在差多少。他就是没把老院长放在眼里,那时候老院长还不是医务科的科长呢,你看他这辈子被蹉跎得……唉!我当初要是肯弯弯腰,也不会被下放到公社医院。
人啊,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别跟你老师学硬顶,你老师那是有家里照应。换别人像他那么干,坟头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
“嗯。”李敏知道梁主任是为自己好。在家和父母可以随心所欲乱说话,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在单位可不能那么做。
可父母这么说,梁主任也这么说,自己是不是做的过了?是不是做错了呢?
“穆杰什么时候回来?我听人说他回来你就结婚?”
看吧,这就是与秦主任吵架时说的话。现在梁主任知道了,估计早已经传得满院都知道了。不过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他递交的结婚报告年前就批下来了,等轮到他休假的。应该很快了吧。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
“到时候别忘告诉我,我给你包个大份儿。”
“嗯,肯定不忘。我先谢谢了。”
一老一少慢慢在走廊逛,走到监护室门外,听得里面的争吵声,梁主任皱着眉头推开门。他威严地咳嗽两声,在引起屋里人的注意后,才上前慢慢地检查患者,然后说:“留一个人陪护患者,其他人明天再来探视吧。”
“梁主任,我们说会儿话就走。很快的。”一屋子挤得挺满,有距离梁主任近的人,看着他的胸牌叫得很熟络、说得很亲热。
“那行啊,那就再说十分钟。”梁主任也随之放松了一点脸色。“大过年的都放假在家,你们可以明天再来,让患者早点儿睡觉、早点休息了。”
“是是。再说一会儿就走。谢谢你啊,梁主任。”赶人的意图太明显。
梁主任马上背手转身,带着李敏走出去了。这些人能走,那太阳能从西边立即出来了。
到了护士值班室,梁主任就给保卫处打电话,让他们十分钟后到十一楼清除没有陪护证的探视人员。
值班护士等梁主任撂下电话,立即笑嘻嘻地向他致谢。
“梁主任,也就是你打电话了,我们根本就叫不动保卫处的那些人。”
“是啊,早点清走那些人,咱们也可以早点锁门睡觉。”
梁主任摆摆手说:“我先回去了。如果他们十五分钟后没来,你们给我打电话。”
“好好。”两个小护士忙不迭地答应。
先把探视的都清走,然后病房大门一锁,省得打起来了多事儿。哼哼,老子可不想等你们打起来再找派出所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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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就是为好看做了“不合理的乱写”
别信肉眼的这些描述
尸检的结果要等病理,等病理,等病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了
捂脸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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