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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久没有这样洗热水了?
好像除了在京城和济南的澡堂子泡澡,自己这十几年就一直是洗凉水澡或是排队的战斗澡了。想想自己那几年,每年有好几个月窝在工事里,不得不承受每天几次的天降甘霖沐浴,穆杰觉得眼前全是热带雨林的哗哗大雨和缠绵不断的如丝细雨。
他掐一把隐隐作痛的大腿伤痕,摘了淋浴喷头、调大热度,使劲地冲瘢痕处,直到身体感觉冷了,他才把淋浴喷头挂了回去,再度站在了蓬勃的热气怀抱里。
军医还说等年龄大了,阴天下雨或是天冷会有感觉。难道自己才要过30周岁的生日就年龄大了?
旧伤的感觉和联想让穆杰的心情开始变坏。
高温的热水,很快让他的肌肤发红发烫,他小心地慢慢旋转调温阀,温度合适了,他便去抓转角那儿放置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力士”按压瓶子的大包装沐浴露,他小心地按出一点儿闻闻,香喷喷的,对了就是这种味道。no,还是不对,少了一点的暖和甜。只是这主味道相符罢了。
穆杰把瓶子放回去,关了热水去抓洗脸池上的白色香皂。闻了闻后,开始用香皂洗头。还是这个好,味道清淡,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是军人,弄得身上香喷喷的,那还像个样子么。
等穆杰把全身的肥皂泡泡都冲洗干净,恋恋不舍地关了热水,抓了毛巾架上的那块唯一的浴巾擦拭身上的水滴。暖呼呼的绒感,突然让他情不自禁地埋脸在浴巾里,发出呜咽般的痛苦哀嚎。
——但这些痛苦的声音被浴巾阻塞在嘴里。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这时想起的是埋骨南疆、再也不能感受浴巾温暖柔软感觉的那些战友了。
我的营,我的兵,前年那一战在老山捐躯的战友啊!
还有十年前埋骨发卡山的好友。自己还说离开南疆前,一定要去看看他,一定要去看看他……
直到身体变冷,才让穆杰从这样的情绪里抬起头,他充血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地骇人,神情像似要像一跃而起择人而噬的猛兽。淋浴间狭窄的空间、氤氲水汽的余雾,这完全陌生的地方,让他瞬间愣住了。
他晃晃脑袋、然后意识到自己是在哪儿,慢慢地冷静下来,脱口而出便是:操!
穆杰爆了一句粗口,好像把心中的郁结吐出了。但他跟着就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己这几个月一直帮着政委、各营教导员纾解心理,充分发挥前年那几个月所学的心理学知识。
这天天绷着劲儿地去做别人的心理调适工作,一旦轻松下来,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个奶奶熊的模样。他暗啐了自己一口,把那块粉红的大浴巾裹在腰间开始清理浴室。
进来时是什么样,离开时也是什么样,他暗晒李敏对卫生的要求。心说这哪是对小艳的卫生要求,写到信里,是敏敏对自己的隐性提醒了。
只是干活啊,自己从来是不含糊的。军营的宿舍卫生,应该不会比手术室差的。
整理好浴室,穆杰去主卧房床头柜里翻找出给自己预备的内衣、睡衣,这让他心里涌起一种非常满足的、难以说出来的幸福感。是那种敏敏认可了自己、且已把他的日常生活所需,当成是这房间里必不可少之事准备的自豪。
他拉开大衣柜,这回没有贴标签的地方,但他一眼就认定那蓝色男式棉袍是预备给自己的。裹着棉睡袍,他把昨天才换过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里。又把行李袋里来不及洗的、穿了好几天的衣服也都塞了进去。启动洗衣机后,他心里想如果现在得出门,自己只能是这一身了。
穆杰回到主卧房,呈大字型地瘫在双人床上,理智告诉他这么睡觉、起来肯定会感冒的。他用理智与疲惫的身体对抗,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如鲤鱼打挺般从席梦思上弹起来,掀开床笠叠放在一边。然后从衣柜里抱出枕头和鸭绒被,埋身在轻柔温暖的鸭绒被里、在1米8的大床上陷入了沉睡中。
*
吴冬也是被爆炸声惊醒的。跟着家里电话的通知,让父母亲和妻子相继离开。范主任出门前告诉他一会儿煮几个鸡蛋给小凤送去。
所以在第一辆救护车尚未回到省院的时候,吴冬就已带着煮好的鸡蛋到了儿科。
“是怎么回事儿?”吴冬把小凤拉到走廊询问。
“不清楚。舒院长又给了电话通知,爸去前面急诊室了。科里现在是戚主任负责。我们都在科里待命。”
吴冬点头,安抚冷小凤说:“你就在儿科呆着,别往前凑合啊。磕了碰了的,是给急诊抢救添麻烦。”
“嗯。我懂。你把鸡蛋给爸妈送去。”
“你先吃两个垫垫。”
“吃不进去。”
“小心饿着吴双了。”
冷小凤接过鸡蛋,在窗台上磕了一下,把鸡蛋皮剥到吴冬摊开的掌心。吃完一个后,她晃晃脑袋:“噎得慌,不吃了。”
吴冬给她白大衣兜里又塞了两个说:“什么时候饿了就先吃一个。我去药局那边看看。要是中午你不能回家吃饭、或者我来不及回来给你送饭,你就在科里买点儿什么吃。”
“好。”冷小凤知道吴冬是要去给自己年前借钱的事儿收尾,她忍住愧疚说:“吴冬,我再不会随便做事儿了。以后遇事我会给你写信,要不我就先问问妈。”
“嗯。吃一堑长一智。这事儿不怪你,那些人太精太狡诈了。你慢慢就能摸到这里面的门道了。去吧,你这时候不是挣表现的时候,万事以吴双的安全为第一考虑。”
“嗯,我明白的。”
冷小凤把吴冬送到电梯口,看着吴冬进了电梯,等电梯门阖上了,才慢慢往回走。
*
吴冬去范主任的办公室。远远看着药剂科灯火通明。范主任已经把工作布置下去了,萧主任刚刚离开办公室往制剂室去。
“二冬,你怎么过这儿来了?”范主任有点儿吃惊。
“我给小凤送了几个鸡蛋。妈,你也吃两鸡蛋垫垫。”吴冬把装鸡蛋的口袋放到办公桌上,回身把手里的鸡蛋皮扔到垃圾桶里。
“嗯。”范主任端起热水喝了几口,敲了一个鸡蛋剥皮。“你吃了早饭没有?”
“吃了。小凤说我爸去了进诊室。”
“是啊,舒院长通知各科主任都过去急诊那边,你别过去急诊室那边碍眼。”
“嗯,我明白。”
“你该过去就去吧,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把事情办好,我也就安心了。”
吴冬立即安慰范主任:“妈,你放心,我会办好的。”
范主任笑笑:“妈信得着你,这么点儿的小事儿,你当然能办好了。不过你千万别搭小客啊,你多走几步去站场那边做始发车,有个座位省得上早班的人挤人的。公交车大,安全。”
“嗯。我知道小客抢道,最近弄出了不少交通事故。所以我就想给你们送完鸡蛋就过去。宁可早到中山大厦那边,大不了我在大堂坐一会儿。”吴冬很听话。
范主任欣慰地笑笑,不论儿子和女儿,虽说考学不成,但是别的方面,还是不用自己多操心的。
吴冬按年前母亲的计划,坐公交车去了中山路,他在中山大厦的大堂与前台服务员聊了近半个小时,才等到说话算的正主——租赁了两间客房做医药公司办事处的、办事处主任来上班了。
“这个人就是他们办事处的主任。”
吴冬道谢后立即尾随他上楼。
……
等日上三竿时,吴冬脚步轻松地走出这家四星级的酒店。他的怀里少了3000块钱,但是他拿到了盖有办事处公章的收据。
开始他只拿到借冷小凤钱的医药代表请款的复印件,最后办事处主任在他莫测含义的笑容里,将尚未来得及做帐的请款单据原件也给了他。
给你又如何——分分钟可以再补写一份做帐的。
近午的阳光照在雪堆上,刚刚蒙上一层薄灰的雪堆,反射的日光也很刺眼。街上车水马龙,吴冬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等车,耳朵里充斥的全是今天早晨573化工厂爆炸的传闻。
“知道不?死了十几个人了。炸得尸骨无存。好多受伤的人都送去医院了。”
吴冬咧咧嘴,都炸得尸骨无存了,哪可能这么快就统计出来死了多少人。等他上了公交车,车上的乘客那怕互相不认识,也都在说这事儿。
而死亡人数已经上升到几十人了。
吴冬下意识地歪歪嘴,懒得去与这些无脑之人辩驳、纠正他们的以讹传讹。但是车上的议论,又让他想假装睡着了都做不到。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中年妇女,口沫纷飞地大声嚷嚷个不停,极为夸张地描述着早晨巨响后的那个火球。
他最后只好提前两站下车,到邮局找他姐夫混午饭、淘邮票去了。
*
李敏把被子半铺半盖,军大衣压在被子上,怀里抱着热水瓶。她蜷缩在更衣室的长椅上,感受着小腹时不时的那一抽一抽的坠痛。好容易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她觉得有人在喊自己、推自己。
“李大夫,快醒醒,陈院长喊你出去做手术。”
李敏费力地睁开眼睛,见来喊自己的是冯姐。
“急诊室又送来一个脑外伤的。这回是救灾被砸伤的消防员。哎呀,你脸这么烫,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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