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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强非常谨慎小心地做着逐层缝合。其认真的程度,让麻醉科周主任不忍再与他聊天了。但周主任知道明白此时与陈文强聊天,可以缓解他的压力。所以,别看陈文强一口一个老子地发泄,他还是耐着性子与陈文强胡扯。
“老陈,等你订的腹腔镜到了,你是不是准备把肝胆给小谢分出去啊?”
“不分。医大都没分呢。”
“管医大什么事儿。”
“医大比咱们强,照虎画猫跟着学啊。我跟你说,这专科分得越细,表面是专科技术水平会在短时间内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平、表面上对医院和专科大夫好。但这样的肝胆外科大夫,万一遇到急诊抢救的时候,是不是得来一句,肝胆我做完啦,胃肠换你们专科的上啊。”
“那也不是不可以啊。”
“可以个屁。没事儿的时候换人可以。像2.9那天的爆炸,石主任做完胸腔的部分,哪有人给他接手腹腔的事儿。难道把患者仍在台上等老梁?
所以啊,我还是觉得老李说的对,这外科大夫啊,首先是普外科的大夫,把普外的手术都拿下来了,局解过关了,无论是骨科还是颅脑,无论是胸科还是烧伤,粗活细活都能干好。不然能切肝摘脾,遇到肠梗阻、疝气做不好了,那岂不是笑话了?”
“那你准备普外科就那么混杂着挤满两层楼?”
这个春天,普外的患者数量剧增。因为原来分流去创伤外科的患者,都朔本归源、到普外科住院了。梁主任在高兴之余曾有意无意地跟陈文强唠叨,把潘志给了老石他吃亏了。幸好谢逊回来得及时,才解了梁主任的燃眉之急。但普外科加床之事也是令人头疼、且是暂时解决不了的。
陈文强不慌不忙地给周主任解释,还不耽误他手下的缝合动作。“那个普外的患者,多到了一定程度,等明年盖了新大楼,妇产科儿科搬出去后,可以普一普二普三地分楼层分小组,副高以上专业可以有倾向、但住院患者没有选择、技术不能有偏颇。”
“通才一般是比不上专才深入的。”
“咱们这是综合性医院,不是专科医院。可能会出现那个分科,因为个人能力突出,在省城获得个名号。但说到底,上面还是希望咱们能够齐头并进的。”
梁主任做完普外的手术,背着手晃悠进来了。他进来就是一嗓子:“老陈,绣花呢?”
“嗯。你干完了?”
“我该干的干完了。剩下有谢逊看着呢。”
“看把你懒得!怎么没懒死你。”陈文强一言出口,便缄默起来。
因为这句话是李主任年轻时候常说的口头禅了。
梁主任假装没注意到,满脸不在乎地说:“我才不像你自找麻烦呢。我说你就是绣花,你还能有小李绣得快?你趁早给我撒手。”
“哈,老梁,这话也就你敢说,我可不敢说。”周主任浇油。
“你说他也不敢怎么地呢。他带着显微镜,现在眨眼都不敢的。”
“我干得也不慢啊。”陈文强回嘴。虽然他今天的心气全放在手术上,但他还是给梁主任、周主任解释道:“今天不给小李上手,是想先让她看一次。这是咱们省院第一次用这种径路开颅。”
*
在陈文强的心里,今天前面的消毒、肿瘤的切除都做得完美,但是后面的缝合,绝不能掉以轻心,更要做到百分之百没有一点儿的瑕疵。
下次才好开展垂体瘤方面的手术。
才好跟医大附院抢患者,才有能做到“虎口夺食”、令其不得小觑省院神经外科的可能。
才好让省院内外妇儿科的所有人明白,老大就是老大,自有其傲视你们的理由在。(注:这个停经泌乳的患者,是陈文强从妇科接手的、内科保守治疗无效的。)
神经外科之所以能站在外科鄙视链的最顶端,向下傲视其它外科分支,就在于手术对缝合血管的高要求上。哪怕直径是0.1毫米的静脉血管,普外和骨科会等着自体机制起作用;
但对神经外科来说,那是必须要缝扎的。因为若没有做好妥善的缝扎,术后就有可能在血压升高的时候,给你来个颅内出血、甚至昏迷、脑疝等,给你个各种花样的好看。
二进宫吗?
手术的难度会更高不说,到时候也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尤其是这个患者。
梁主任明白他的心理,哼哼唧唧道:“你是担心这患者的血管太脆、凝血问题一直没纠正过来嘛。小李啊,你老师可不是单想让你看他杂耍,他怕你担不起这责任。”
“我明白。”
术前检查全是李敏经手的,这个患者的情况她了如指掌。如果患者在陈文强为术者的术后出现任何问题,患者和家属相对比较容易接受。这是陈文强在省内的专家地位决定的。若是李敏做术者,就未必能接受了。
尽管这些精细活,李敏做得更好更快,但是年纪和性别,就是她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尤其是这个患者。
陈文强不让她上手,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因为患者在得到综合性医院的垂体瘤诊断后,厌倦也害怕内科的终生服药治疗方法。秉信中医对慢性病可以更好地除根,积极找寻中医治疗。也可能是她找到的中医经验不够吧,不仅没能把停经泌乳的“病”治好、把症状减轻了,还出现了肝功能受损的新问题。
恶心,忍忍——继续吃中药。
但是眼睛发黄令她周边的人避之不及,害怕她是乙肝传染……她才不得不来内科治疗了。
妇产科李主任当初因为她停经泌乳等症状,在拿到她在基层医院做的脑ct片子后,动员她手术治疗。可是开颅……患者恐惧、不肯接受,只好把她转去内分泌治疗。后来再被消化内科请去会诊,得知她把自己折腾到这样,肝肾功能都受损,只能叹息着再给患者的思想工作。
“垂体功能障碍、停经等会让你显老,但你这么吃中药,不等老了就会没命的。要不,你还是做手术吧。”
……
陈文强最后同意接手这个患者,内科也给了极大的配合,保肝治疗、尽力改善凝血功能,虽不能说是杯水车薪,但是勉强达到正常值,患者就按耐不住要手术。
由于陈文强的精耕细作,直到快午休了,才结束了这台手术。
手术进行到最后齿龈上缘伤口缝合了,巡台护士开口说:“李大夫,你们科护士长电话,你家穆杰回来了。”
“谢谢你啊。梁主任、老师,等会儿还得你们过去给穆杰看看。”李敏又把穆杰受伤之事说了下。
梁主任就说:“把老胡也叫着吧。看看片子需不需要重拍。”
陈文强缝完最后一针说:“我去打电话。”
“谢谢老师。”
*
由陈文强出面喊放射科胡主任过去十一楼会诊,与李敏去请那绝对是不一样的。看,他们这边患者还没回到十一楼呢,那边胡主任已经在十一楼的大夫办公室里,开始看穆杰带回来的那几张片子了。
左足的正侧位片、脑ct,一张张片子插在阅片器上。
陈文强和梁主任进来,就看到胡主任在阅片。胡主任朝陈、梁俩人点头说道:“片子拍的很好,不需要重拍。”
陈文强和梁主任对着阅片器开始相面。
李敏呢?李敏得跟去监护室,把今天手术的患者先安置好。
穆杰安坐在轮椅上,望眼欲穿地等着李敏回来。他刚才已经看到李敏跟着推患者的车,往病房深处去了。敏敏的那下招手,他也看到了。
梁主任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率先开口打破阅片器前的沉默。“我的意思是不手术,这3块楔骨,如果用钢丝串起来,表面会长的快、愈合的好,但是切开手术对足弓和韧带的影响,还有潜在的感染,综合局部的血运等来说,我怕会出现得不偿失的局面。”
陈文强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意见。向主任这时候和王主任俩前后脚地走了进来。俩人进来打个招呼就先去看片。
向主任扫了几眼就说:“老陈,这什么人的?这片你用找我来看吗?你自己二十年前就知道该怎么处理。喊骨科的住院总过来打个石膏,回家养几个月,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
站在两间办公室的连接处、送穆杰过来的铁路医院大夫,闻言就轻松下来。
但陈文强对穆杰了解得多一些,他隐匿了是穆杰的片子,开口说道:“这要是个运动员,你准备怎么治疗?”
“这个?”向主任就犹豫起来。
王主任开口说道:“只用石膏外固定,长的会慢点儿,但是不影响以后的行走。若作为专业远动员,那我觉得他可以考虑退役了。”
向主任反问陈文强:“这是很明显的碾压伤,那个专业运动员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哪级的运动员?省队的?”
陈文强避而不答,说:“你的意见也是石膏外固定?”
向主任点头:“内固定得不偿失的可能性大。哪怕是赌一把,我也不赞成。反正运动员早晚要退役的,趁年轻去读个什么大学,好过三十岁以后学不进去。”
“是啊,养几个月跟正常人一样,也不耽误走路,也就行啦。那个陈院长,我先回去了,才下台,患者还没推回去呢。”王主任见实在是没什么意思的会诊,跟陈文强招呼一声就走了。
等李敏回来的时候,连胡主任都离开了。
*
梁主任在笑眯眯地与穆杰闲话:“怎么从京城回来的啊?”
穆杰用手一抹吊在裤腰带上的尿袋,苦笑着说:“靠着这么个东西,我躺在卧铺上回来的。”
梁主任跟他开玩笑:“这不对呀,从京城往省城来,就这么两三百的尿液?小李,你赶紧给他开化验单,验验肾功,这么年轻肾不好可不行。”
穆杰黑脸,可这是李敏的半个老师,没大没小的开这种玩笑,他除了解释也没什么别的招。
“刚才护士帮忙换过尿袋了。”
陈文强已经跟李敏说了会诊的意见,见状就说道:“老梁,你这是为老不尊了。你看小李不挠你,心急了是不?”
梁主任嘿嘿一笑说:“走了,回家吃饭去了。小李,你能抱动穆杰上楼不?不行就先找几个人啊。”
李敏简直被梁主任这一串话说得不想搭理他了。低头看看穆杰的大拇脚趾,心知他这么控着,不用晚上整只脚就得肿起来了,就说:“咱们回家吧。”
送穆杰过来的男大夫说:“救护车里还有两个人,我去招呼他们过来吧。”
“也好,麻烦你了。”李敏把自家的楼号、单元号告诉给他。
陈文强就说:“你们这几个实习生也都过去吧,先把穆团长抬上楼再去吃饭。小李,你记得跟骨科借一个‘椅子’。”
“好。”
吕青就说:“李大夫,你先回去。我把‘椅子’给你送过去。”
这所谓的“椅子”,真的就是一把木头椅子,是非常结实的、比正常尺寸略大些的硬木椅子。不同的地方是椅子面有个痰盂开口大小的窟窿,这是专门给下肢骨折、可以扶拐行走、但没法用蹲厕的患者准备的。
十几个人帮忙,上半层楼换一次人手,才把穆杰带轮椅一起抬了上去。李敏觉得比昨夜抬严虹下楼还难。
穆杰觉得还不如让我单腿跳上楼呢。
可是谁敢让他那么跳?
*
他们这一大堆人闹闹嚷嚷的往楼上去,早惊动了才进闺女家门的梁工。梁工手里有钥匙,她进门后很奇怪小艳姊妹俩都没在家,她想着这俩孩子应该是去隔壁做饭了。她见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就先打开窗户换气,然后琢磨着是不是给闺女弄点儿她爱吃的。
及至声音停在自家门口,她想想便去拉开木门,想透过铁门上的窥探孔看看是怎么回事儿。钥匙转动的声音和女儿说话的声音,促使她拉开门锁推门。
哈,一下子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穆杰和自己闺女了。
“妈,你怎么来了?”
“妈,您来了。”
看,这就是亲闺女和女婿说话的不同。
“嗯,我过来看看你。这么多人帮忙,快进来吧。”
帮忙的实习生就说:“李老师,我们吃吃饭了,不进去了。”
铁路医院的人,见已经把人送到家了,这时候进门就得主人家留饭了,也赶紧告辞了。李敏看着门边上放着的东西,把书包递给梁工。
“妈,你把我书包拿进去,我把穆杰推进去。”
“你可别推,我来吧。”
穆杰赶紧自己转动轮椅,手上加劲压过门槛进来了。还不忘告诉李敏:“东西沉,你喊小艳来拿。”
李敏立即去隔壁敲门,不等她喊小艳帮忙,小芳就开门出来了,她见穆杰回来,惴惴地低头把纸箱和行李拿进屋,正好护士长上来。
“小芳,这个是给你敏姨的,你拿进去吧。”
小芳接过东西道谢,拐杖她明白是干什么用的,但看着这个怪模怪样的椅子,她琢磨不出来是干什么用的。及至她拿了东西进门,李敏立即说:“都拿到洗手间去,把过氧乙酸兑好了,上上下下的都浇到了,你带着口罩和手套干。”
“嗯。”小芳答应一声,去干活了。
穆杰立即老实儿地坐在轮椅上不动弹了,他搞不清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轮到给自己也喷点消毒液了。
穆杰的神态落在梁工的眼里,梁工拿自己的闺女也没办法。姑娘家爱干净是正常的,但是当了大夫以后,这过份的爱干净……她假装没看见,开始给穆杰张罗中午饭。
“穆杰,你想吃什么?”
“煮饺子吧。”冰箱里冻了不少的饺子,这时候吃是最便利的了。
“好。”
小芳按着李敏的吩咐做完,洗了手出来说:“敏姨,我姐去给虹姨和潘叔送饭去了,我把咱倆的饭端过来?”
“端过来吧。”
“穆杰,你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换衣服?”
梁工赶紧拦住:“先吃饭。饱不剃头饿不洗澡,洗洗手就可以了。”
“那你坐那儿先别动,我去给你端洗手水,你这轮椅不知道在医院里用了多久、被多少人用过、摸过。”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各色呢!”梁工赶紧阻拦女儿继续往下说。
“妈,你不知道。医院的这种谁都可以用的东西,还不知道上面是不是沾染了超级细菌。万一有,不管咱们谁划破了一个小口,接触了就会感染,都没药可治的。妈,你知道我是过敏体质,好多药都不能用的。”
随便你吧。梁工给女婿个莫可奈何的眼色,现在天大地大,现在数孕妇最大。自回厨房去煮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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