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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离开后,和光一遍遍地在内心重复,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这句话已然成为她的心结。
为了避免睹物思人,她拿下了一切和师兄有关的东西,刻意不去探听任何关于师兄的事迹。
她没想到,明明躲过了一切,如今却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再见他。
翠色的八哥扑腾着翅膀,盘旋在试炼中的她的头上,绕着她指指点点。
“九弟,你看见没?那崽子爆了你的蛋!”
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响起,八哥的翅膀顿了顿,飞离她,停在一人肩膀上。
和光的视线随着八哥,移到那人身上,她呆呆地看着他,内心不断跳动,抬起脚刚走出一步,又顿住了。
那人背对着她,马尾潇洒地束在脑后,其间夹杂着一缕挑染的青色,脖颈上系着一串翎羽,与肩上的翠色鹦鹉的羽毛一般无二。
她握紧拳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纷繁杂乱,怎么也弄不清明。
他慢慢地挪动脚步,转过身,转向她。
脖子上的羽毛数显现出来,三片、四片、五片、六片……
和光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向前一步,伸手触向他。
即将触上的一刻,即将见到他的脸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如风吹过后支离破碎的蒲公英,如不可捉摸的镜花水月。
啪地一声,被打散了。
和光急冲冲地跑上前,只能拽住一片破碎的衣角,化作星光,消失不见。
整个幻境到此结束,咔嚓咔嚓,碎成片片的镜子。
她恍然抬起头,在无数镜子中,看到拧起的眉毛,微张的嘴,怅然若失的神情,抬起而不肯放下的手。
李铁柱待在殿内,没有同和光一起进入幻境,观看一甲子前的试炼录像。
她的神情变化极大。
从淡定从容,到微微有些尴尬的唇角抽了抽,到震惊到难以自制,再到伸手痛哀,最后睁眼时的恍然若失。
他一拍大腿,猛地想起来。
薛孤延主持了一甲子前的入峰试炼,他的影像留在了留影球中。她必定见着了他,怪不得反应不对劲。
殿内的气氛倏地变了,小弟子们偷瞄大师姐一眼,又赶紧移开眼神,互相对视,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不敢说话。
和光的肩膀颤抖了一会,渐渐平稳下来。
她扭头,看向他。
李铁柱觉得,那双眼里的波动像海啸后的水平面,淹没了城市,沉重而不可捉摸。
“师父,当年师兄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她的眼神有些刺眼,他下意识避开了,挠挠头,叹口气,道:“你都接触不到的隐秘,我怎么会知道。”
她没说话,脊背绷得紧直,整个人像拉紧的弦,似乎下一刻就要断了。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转向小弟子们,恢复平时的语气,镇定自若地布置入峰试炼的任务。
小弟子们愣愣地看她,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她是真的缓过来了,还是戴上假面应付他们。
李铁柱垂眸,看到一滴滴红色的血液从她指尖滑落,溅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艳色的靡花。她似乎毫无知觉,又似乎察觉到,但是混不在意,仍旧向弟子们说话。
接着,她惨然一笑,一步步迈出大殿。
注视她沉着从容的背影,李铁柱心里略感不安,喊住她。
“光啊,你师兄的事儿,不是你的错。”
她的脚步顿了顿,点点头,离开了。
一滴滴朱红的靡花开在她走过的路上,随着她越走越远,直至远去。
和光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嗔怒峰的桃花树下。
午后的阳光火辣辣地晒在头顶,耳畔传来扑腾扑腾的声音,她愣愣神,一只白色的蝴蝶颤颤悠悠地从耳后飞来,掠过眼前,朝上空飞去。
她定定地看着它,刺眼的阳光穿透树叶的间隙,射在她眼里。
瞳孔里被打上通亮的光点,侵占了大半个视野,白色的蝴蝶在光点四周若隐若现。
和光没有闭眼,反而使劲睁大,想要追寻蝴蝶的影子。
烈日的阳光刺在她眼里,刺在脑后,视野一片亮白,一片模糊。
她脚步晃了晃,差点没站住。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幼时的声音。
张扬而吵闹,不谙世事,所以肆无忌惮。
十岁的她在桃花树下,踮起脚尖,不停地往上跳,张开两只小短手,向上抓。
翠色的鹦鹉扑腾着翅膀,飞在她头顶,配合着她的动作,时高时低,故意戏弄她,不让她抓住。鹦鹉掩住嘴,尖嘴的丑脸带着嘲笑,咯咯地讽刺她。
当她蹬得更高点,手伸得更长点,差点打到鹦鹉的羽翼时,八哥吓得哇哇大叫。
树上传来潇洒不羁的笑声。
十岁的她抬起头,如今的她也抬起头。
越过高大茁壮的树干,越过层层丛丛的青翠叶片,越过春意盎然的桃花瓣,第四根树干上卧着一个年轻男子。
素白色的衣袍垂下来,她依稀能看见衣角的佛宗纹路,顺着纹路向上,他手执一卷公文,公文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朱笔的批案。
公文啪地一声被合上,衣袍动了动,树干摇了摇。
他扭头,脸朝下。
一阵清风吹过,漫天绯色的桃花拂过他的脸庞。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酒后微醺的醉意,悉堆眼角。
他的嘴唇微张微合,爽朗的笑意沾在桃花瓣,随风吹落,吹在她头顶,吹在她眼里,吹在她耳畔。
“十妹,跳高点。”
他的尾音稍稍上扬,舌尖勾到一半,刹时顿住,戏谑地绕了个圈。
“师”字转了个弯,变成了“十”。
这一刹那,和光仿佛和十岁的她合为一体,她扬眉一笑,刚想顶嘴,忽然间阴云密布,乌云压顶,天色暗下来。
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咆哮而过。
一道惊雷从天而落,劈在桃花树的树尖,从上而下,击穿了薛孤延。
他的马尾散开,披头散发,血水从额头、耳朵、眼角流下,一袭白衣登时染成了血色。
意气风发的他,赫然变成了最后牢狱中的模样。
他一张嘴,血水喷涌而下,把和光从头淋到脚。
她惊恐地睁大眼,一屁股跌落在地,满身血液,跌在血滩中,粘腻的触感贴着手,抓着脚腕,不断向上,不断涌上心头。
嘶哑沉闷的声音死死缠住狂风,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你为何要打开镣铐?”
和光猛地回神,看向瞬息万变的天空,恍然察觉到她陷入了心魔幻境。
她心神一凛,盘腿坐下,闭眼入定,默念心经。
他的声音缠绕在身边,不绝于耳。
一时是朝气蓬勃的他,萧萧肃肃,带着灿然的笑意。
一时是歇斯底里的他,嘶哑阴暗,带着刻骨的痛楚。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缠绕,贴着她的耳朵,打断她的心经,不停地诱惑她。
她终于睁眼,视野里映出的却是满脸煞气的师兄。
披头散发,血染僧衣,镣铐起舞。
黑云遮天蔽日,风雨欲来,惊雷滚滚,一道响彻云霄的闪电直击桃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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