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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客栈的路上,经过一家贩售当地服饰的小店,宋瑾瑜突然停下来,“换身衣服吧,我给你买。”
魏邵天往回退了一步,眉梢微扬,语气戏谑,“真要做我的sugarmummy?”
她似乎对这个词非常敏感,皱了皱眉,“报酬。”
他没拒绝,进到店里,挑了一件浅亚麻色的衬衣,螺纹盘口,最简单的款式,然后直接解开衬衣换上,也毫不避讳她的目光。
他穿浅色比起黑色来得好看,至少不那么迫人压抑,头发未经打理的微微乱着,远远看着,倒像是二十几岁的大男孩。
宋瑾瑜一问价格,衣服还挺贵,要六万基普,刚才那顿饭也才四万块。
她知道他的身上没有现金,衣服也都落在了船上,于是默默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减去客栈的六万块,医院的十五万,她还剩六十万基普的现金。
这岛上看样子也没有银行,宋瑾瑜想,要打持久战,这钱就得省着花。
她试图用英文和老板砍价,“五万块,行不行?”
老板摆手,指着衣服说:“这是好的料子。”
宋瑾瑜拽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魏邵天照做,盘扣刚解到第二颗,老板就说:“fine,fine,五万块。”
她心满意足地付钱离开,魏邵天迎着风挽袖子,语气里还带着那么点儿自得,“知道精打细算,看来是会过日子的人。”
她也算是有良心的,“是我害你把包丢了的,我得负责。”
话刚说完,魏邵天就得寸进尺了,从她手里抽走了两张纸币。
“你要做什么?”
魏邵天没答,把原先那件黑衬衣递到她手里,推着她的肩膀往客栈走,“你先回客栈换条长裤,再问老板要个驱虫水涂上,一会儿我带你去坐长尾船。”
过东孔岛去柬埔寨的船一天只有两班,但也不排除他有别的办法走。也不知是否是出于本能的信任,她竟然答应了他。
宋瑾瑜走后,魏邵天去到小卖部,拨了一通电话。
简单的说了两句,他挂掉电话,把钱放在桌上,又买了两包本地烟和一盒火柴,才回到客栈楼下等她。
宋瑾瑜洗了个头,换了长裤下来,就见魏邵天在客栈外头抽烟。
她拧了拧半干的头发,走过去,好心问:“你不上去洗个澡?”
魏邵天眼神闪了闪,说:“没必要。”
讲究的时候又很讲究,糙起来又很糙,反正她看不懂这个男人。
宋瑾瑜也不管他,说:“那我们走吧。”
渡口边停靠着许多长尾船,穿草鞋的艄公在岸上歇息,魏邵天过去递上一根烟,和艄公谈价格。
下午的日头晒,宋瑾瑜站在树荫下等他。烟抽完了,他走过来,征求她的意见,“八万,包船。”
她也没想着讲价,“那走吧。”
湄公河源自唐古拉山,主源在扎曲,往南入海。他们两人坐在船的南头,艄公站在北头撑船,顺流而下。
上船后,魏邵天就一直很沉默,并没有要开口给她介绍沿岸风景的打算。
他只是用眼睛在看着,用心在感受着,她也一样。
十一月,雨季刚过,小渚上绿草茵茵,沿岸有竹楼、农田,还有牵着水牛的孩子,长尾船穿过河汊,宛如穿过少女的腰。宋瑾瑜伸长了脖子,闭上眼睛,感受干燥热带季风的抚摸。
河风吹乱了她的发,发梢扎在脸上,痒痒的,却又异常舒服。
宋瑾瑜睁开眼,笑了笑,“可惜没有带相机。”
魏邵天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拍了照,你就会忘记眼睛所看到的。”
她顺着风的方向捋了一下头发,却正撞上了他的目光。她在看河,而他在看她,仿佛看了有许久,目光像湄公河的水,有急湍,也有平流,激烈,却又温柔。
艄公用手指了指前面分叉的河道,用本地话冲他们喊着。耳边有流水声,虫鸣声,船头和船尾,要用喊的才能听清楚。
船很窄,他们坐得很近,而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像一个旋涡,吸着她的耳膜。
魏邵天把手捂在口边,用简单的语言告诉艄公,“不去纳卡桑,去东德。”
船头的人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宋瑾瑜发觉,来到这里之后,自己就没有看懂过他。
又或者,她从前见到他的样子,才是他展示于人前的常态。现在的他,是一反常态。
现在的魏邵天,穿着宽松的棉麻衬衣,袖管被风吹得鼓鼓的,黑发逆风飞扬着,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表情平和,仿佛生来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再找不见从前的戾气,连原本锋利的眉梢此刻也是柔和的。
船未靠岸,她看见了一座临河的竹寨,棕榈吊床,分外写意。这里的亚洲游客很少,白人游客很多,他们对湄公河的认知,大多还停留在殖民时期。她猜,一定有人是因为《情人》而来。
她的脑海里总是有这样一个场景,十五岁的法国少女戴着玫瑰木色的平檐呢帽,遇见了浅色柞绸西装的华裔少爷。故事的开始,在湄公河的渡船上。
她从西贡来,他到西贡去。
这场相遇在她心中是神圣的,几乎能和爱情画上等号。
船将靠岸时,宋瑾瑜突然扭头看着他,“你一定猜不到我现在在想什么。”
魏邵天说:“你也猜不到我在想什么。”
她笑了,“那就都不要猜。”
他同意。
船靠岸,魏邵天伸出手,带着她走下船。这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很自然,带着心照不宣的微妙。
宋瑾瑜只付了一半的钱,让艄公在原地等他们。东德岛比东孔岛热闹,来往的人以年轻人、背包客居多。岛上没什么景点,只有慵懒的阳光和惬意的河风。
他们步行去到刚才路过的竹寨,二层是一个酒吧,出售酒精饮料,里面放着西班牙风的舞曲。年轻的情侣隔着桌子亲吻,眼神中只有彼此。
他们一人点了一瓶冰镇啤酒,在临河的座位坐下。天边浮上一抹紫红,是落日的征兆。
从高处往下看,河水并不如近处所见那样清泂,绿水里带着黄土的浊色。魏邵天望着广阔的河域,再度陷入沉默。
逆着霞光,宋瑾瑜看见他的喉结咽了咽,于是说:“你想抽烟就抽吧。”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魏邵天摸出一只烟,放在嘴上,却没有点。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专注,却颓然。
宋瑾瑜看着他紧绷的下颚和深邃的双目,不知何时起,已陷入了这片泥沼。她的情绪,思想,呼吸,都被他所引领。
她突然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日光落到山后,他的目光才重新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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