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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用餐最热闹的高峰阶段,老火灶的包间里头不时传出吆三喝六的哄笑声,外头大堂的客人却已经三三两两吃得差不多了。
沈青谢过了陆西倒给她的大麦茶,述说自己在公安局的遭遇:“不停地问,翻来覆去地问。现在我真佩服那位女警官了,自己都一身腥,还专注工作不放。”
火锅煮开了,顾钊往里头下土豆片,冷笑了一声:“还不是有恃无恐吗?反正在他们自己的辖区里头,怎么着也吃不了亏。筱雅姐,你不会站出来替她证明吧。”
筱雅满脸无辜:“我知道什么啊?我去产后病区看出院产妇了。我是听到有人尖叫才过去看的,人都已经躺在楼梯间了,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天谢地,他们是在楼梯口打起来的。要是进了病区里头再起纠纷,不管怎么样,产科都吃不了兜着走。
“估计很难撇清楚。要是他们从公安局弄不到钱,肯定会找医院的麻烦。楼梯太滑了,医院没有做好安全警示,反正人在医院摔倒了,医院还想撇清楚责任?”陆西摇了摇头,认为情况不容乐观。
筱雅怀孕后特别容易饿,已经迫不及待地烫了一漏勺的羊肉,一边蘸酱料,一边企图挽回自己的科室:“楼梯口贴了安全提醒了。你忘了,上次那个不知道听谁说爬楼梯助产结果摔了自己的事情发生后,我们妇幼楼全是安全警告标志。”
陆西帮妻子烫了大白菜叶子,夹到她碗里头,却没有认同的意思:“你以为医院是商场啊?没用的,只要闹了肯定得有人掏钱。你们科去年那个把香蕉挂在输液架上,结果香蕉掉下来砸了孩子的事情,最后怎么样?医院没说过不能在输液架上挂香蕉!”他抬头看沈青,“做介入的那个男的,他们家闹起来了。”
沈青一筷子泡萝卜没能塞进嘴巴当中,眼睛先瞪得比嘴还大:“他家闹什么?不是说支架安装的很成功吗?”
“谁掏钱啊?”一向温和的也陆西掩饰不住的郁闷,“放一个国产支架是两万五,进口的要三万五。医保可以报销一半,剩下的,人家完全不打算掏钱。家里人来了以后,护士喊他们去办住院手续交押金,就开始各种不痛快了,说我们没经过家里人同意。”
沈青冷笑:“这还不到要倾家荡产的地步吧,就这么不要脸?他老婆签了字的。”
“没用,他们家是男的当家做主,他老婆做不了主。”陆西身子朝后仰,伸出手指头敲了敲桌子。
其实医院里头也明白,现实中不少家庭的妻子没多少话语权。如果是择期手术,医生一般都会尽量将男方的兄弟父母或者子女叫过来一块儿谈话签字。反观患者是女性的情况下,丈夫基本上都能做主。只是这位病人情况太紧急了,他们是跟死神赛跑,哪里有时间等大部队的意见。
沈青顿时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直接放下了筷子:“呵,合着他老婆不是人。”
“起码现在正装死人。”陆西调着手里头的酱料,“一开始死都不肯露面,后来又说她男人原本好好的,就是到医院体检一下就出了事,是胃镜室挂水挂坏了。”
沈青简直气乐了:“他做的是无痛胃镜,才开放静脉通路,连利多卡因都还没喝呢。还体检呢,他怎么不说是来医院散步,被胃镜室抓进去的?”
陆西直摇头,双手一摊:“他家说之前做心电图没事,为什么一到胃镜室挂了水就心梗了?”
“耿老师呢?”沈青点了老护士的名,“她就在边上一句话都没有?不是她表弟吗?”
“出了事当然不是表弟了。就是老家八百年不联系的熟人。耿老师你还不知道吗,全江州,哦不,是整个南省都是她亲戚熟人。她带来的人都闹过好几次了。”筱雅的脸色也不好看,“真没意思,合着我们累死累活,完了还得自掏腰包。不管,反正我们产科的那个,就让公安局去头疼吧。”
沈青轻轻地吁了口气,掏出了手机示意筱雅转给陆西看:“先前那份心电图不是那个病人的,你看一下这个。”
手机照片被她局部放大了,心电图的左侧标记了右位心。
“这张应该是左右手反接,胸导联倒过来以后做的,机子自动判断是正常窦性心律心电图。”陆西笑了。这位患者是常见的左位心,他们给他做了心脏血管支架,怎么可能不清楚。
“我当时眼睛扫到的时候就有点儿留意,让我们科的蓝晓帮忙拍了张照片。后来抢救的时候,我觉得很不对劲,明明不像是右位心。”沈青忍不住皱眉,“这张心电图很可能是他临时抓过来用的。”
筱雅郁闷地喝了口银耳汤,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熟人,出事最多的就是熟人。我们科,每次这个那个的熟人来了都跟住宾馆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个个都认为生孩子又不是生病,完全不遵守规则。到时候出了事情,全都是我们的不对,真是烦死了。你们说,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爱给熟人添乱呢。”
顾钊兴致不高,闷闷地喝了口啤酒,哼了一声:“因为上行下效,从来都是人治大于法治。连法律都没尊严,规章制度算个屁啊。政策朝令夕改,谁能当回事?就说当年我们这一届的规培生吧。一开始惯例都是研究生毕业后规培两年直接留在医大附院,完了到我们规培结束了,附院全部要博士生。我咬牙又读了我老板三年博士。结果一个科又只有两个名额。我老板不担任行政职务,直接输给了科主任。搞得我措不及防,差点连工作都来不及找。”
说来说去就没一件痛快事情,筱雅恶狠狠地捞了一大勺的毛肚,打定了主意:“这回他们要赖的话,就去赖公安局吧。再这么下去,我真想改行了。”
“你放下!”陆西大惊失色,赶紧按住妻子的手,“求您了,祖宗,您现在真不能吃这么油辣的,不然拉肚子还是你自己遭罪。”
被逮了个正着的筱雅企图挽回自己饮食自主权:“陆医生,我是产科医生。”
陆西一点儿也没放过的意思:“不好意思,筱医生,我是内科医生。”
清官难断家务事。消化内科的两位博士赶紧低下头,举箸大啖,坚决不参与夫妻内斗。
“嘴长在我身上,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筱雅趁着陆西没留神,直接塞了一筷子毛肚进嘴里。
顾钊举起了双手告饶:“陆哥,不怪我,外卖吃久了嘴里没味道,必须得重口味。”所以他们点了个鸳鸯锅。
陆西无奈,摇头威胁:“行,嘴巴也长在我身上,我爱说啥说啥。”
筱雅立刻瞪眼:“你别找我妈告状啊!我警告你,找家长是小孩才做的事情呢!”
陆西的父母已经过世,现在他们跟筱雅娘家住一个小区。筱雅的母亲对这位女婿满意的不得了,典型的越看越欢喜。陆西也得意:“那我不管,有用就行。”
沈青看着两人拌嘴,不由得羡慕。等到跟筱雅一块儿去卫生间时,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跟你爸妈住一起,真好。”
从来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婆婆瞧媳妇,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
筱雅同情地看了眼沈青,陆西跟她说了沈外婆的丧事以及今天会诊的经历,他感觉沈青的这位婆婆实在不好相处。典型的官小架子大,处处拿腔拿调,时时都想压着沈青一头。
自来水哗啦啦地响,沈青冲洗着手,叹了口气:“据说我婆婆原本是有机会升副处的,结果有位海归异军突起,分外受领导青睐,直接一路保送了。从此以后,我婆婆就对海归不感冒。可问题是,雷震东都知道,那位海归金光加持的原因是他爹在纪委举足轻重,所以才飞升。”
筱雅甩着手上的水,忍不住笑出声:“柿子都捡软的捏,不敢怪领导,那就怪洋墨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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