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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太后,那慈和的笑意只要一见这对小夫妻貌合神离的模样,就自然地减淡了几分。

礼节敷衍完,已经到了巳正,这是宫中两顿正餐中“早膳”的时间。

昝宁道:“皇额涅,今日畅音阁的戏台还搭着呢,早膳是开在畅音阁里,还是开在慈宁宫里?”

太后笑道:“大家巴巴地进宫给我贺寿,谁指望着在这里吃规矩餐饭?吃一口餐饭谢两句恩,不说吃不饱,胃口也要倒掉。还是边看戏边吃,各自痛快随意。”

昝宁也笑:“还是皇太后体恤大家!”

众人纷纷谢恩。皇帝便吩咐到畅音阁开早膳,前来贺寿的队伍热热闹闹迤逦而去。

而他,先打了招呼要更换吉服,和同样需要更衣的太后暂缓坐轿,留在慈宁宫里。

李贵和司寝的宫女一道帮他把厚重板正的朝服换成轻便些的吉服冠戴。昝宁看了李贵一眼,说:“朕还有事要与太后商议一下。”

出了临时更衣的暖阁的小门,正好看见邱德山站在太后寝宫门外,一脸谄容。昝宁问道:“礼亲王福晋在里面?”

邱德山说:“回禀万岁爷,礼亲王福晋已经先去畅音阁候着了,戏折子她最明白,一会儿太后点戏少不得与福晋商议呢。”

“哦。”昝宁点点头,望了望门口垂着的枣红色缂丝帘子,“太后更衣快好了吧?”

邱德山说:“想是快了吧?太后更衣,奴才也不敢进去。”

他似若无意间踱了两步,到得皇帝身边,瞥了一眼李贵,方对皇帝低声道:“万岁爷担心奴才嘴不紧,其实是过虑了,奴才跟着太后,几乎是看着万岁爷长大的,实在对万岁爷只有一颗忠心。”

昝宁笑笑,点头说:“朕知道,邱谙达是太后身边最忠心的人。”

邱德山寻思着要和皇帝套近乎,还得同仇敌忾才行,于是把声音又压低了:“礼邸的手伸得太长,奴才也觉得实在不应该,离间了皇上与皇后的感情,岂是他一个外臣当得起的罪过?就平日那些跋扈的形状,奴才也不大服气呢!”

果然太后还是把什么事情都告诉邱德山,果然邱德山还是太后最信任的身边人。他这话,既是表功,也未必没有示威之意。

昝宁面色上毫无波澜,嘴里道:“自然的。朕与太后的母子之情,更不容他人挑拨。”

“极是!极是!”邱德山摇头晃脑地逢迎,又说,“今日太后对礼王福晋好像也有些疏离了呢。”眉毛一动,似乎在说:我和礼亲王才不是一路的,消息我可放给你了。

昝宁低了低头,好一会儿才说:“亲姊妹,不碍的。”

又回头看着邱德山:“不过谙达的心意,朕晓得。”从荷包里掏出一枚李夕月挑剩下的金锞子扔过去:“仅就忠心,就该赏。”

邱德山接着金锞子,实在是看不上那么一点点金子,当然,仍是摆着笑脸打千儿谢恩。

昝宁说:“明年太后圣寿五十,不能操办得像今日这样简陋了。只是内务府哭穷了几次,荣贝勒把流水账本子都交付朕亲审了,说实在没法子弄到钱。只怕还要户部出一出力才行,但户部也扯皮,说打仗费钱,军饷还没有报销,一报销下来,只怕国库要罄尽。所以这事儿嘛……”

他撮牙花子,好像煞是为难,不怎么好开口似的。

邱德山应和道:“钱是一回事,其实谁都知道,户部和内务府哪个不会开花账?奴才不是说,仅就衣料一项,内务府用心安排和不用心安排就是两码事!哎,奴才只是看着心焦,内务府领了银子去,织造做出的东西还是掉色、绣不平整、配色难看!价钱还虚高,恨不得十两银子的衣料,得问皇上和太后要二十两他们才够瓜分。哎,怪道太后生气!”

不过接下来皇帝一句话,邱德山听着就很舒服了。

昝宁突然说:“若是有信任的人亲自督一督就好了!”

邱德山笑笑不说话,心里早火热火热的。内务府开花账是一贯的事,太后圣寿,谁不看着这一笔笔花账眼热?!这会子喊没钱,真拨付采买了,从上到下苍蝇吮血似的,剥皮剥得比笋衣还利索!谁“督”这件事,谁就是能够吮血剥皮的人。

此刻,太早求这件差使容易落人眼,也会叫皇帝警觉。

但是,他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即便是皇帝也恭恭敬敬叫他一声“谙达”,那么慢慢在太后身边下文火功夫,“煨”到了火候,这差使自然能够落到他的头上来。到时候钱不用说的,必然是滚滚地流到他的腰包里。接着呢,老家的宅子可以买更大的,田地可以买更肥沃的,自己虽是太监,也该娶些漂亮的妻房与小妾,将来尽可以回乡享福,把这些年去势的痛苦,无后的悲哀,伺候人背后的血泪,尽数都补回来!

正说着,里面听见喊:“邱总管,太后让你取那双新做的凤履。”

新做的东西大概都是邱德山负责收的,听得他“哎”了一声,到外头找东西了。

片刻后回来,手中捧着一双精致到让人眼花的花盆底鞋,鞋帮子上缀着的一颗颗珍珠和宝石光芒闪烁。邱德山神气活现地在门外回话:“回太后,鞋子送来了。”

太后在里面说:“你进来吧。皇帝是不是在外头候着?一道进来吧。”

里面自有宫女打起帘子,邱德山仗着手中捧着太后的鞋,一猫腰在皇帝前面进了太后的寝宫暖阁里。

昝宁目中一冷,但旋即收了冷意: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跟着也进了门。

太后穿戴完毕了,跷着足等着邱德山伺候穿鞋。

只见邱德山谄媚地跪在她脚下,捧着那双脚宛如捧什么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帮太后把鞋套好,笑着说:“新鞋子好看,就不知道穿着舒服不舒服,请太后走两步?”

太后就起身踱了两步,点点头说:“挺好的,不硌脚,也跟脚。”抬一只脚看看花色,邱德山连忙上前扶住,还带着亲近人的那种埋怨:“太后怎么不小心呢?”

太后扶着他的胳膊,笑道:“一只脚就站不住了?我又没七老八十的!”

昝宁看邱德山这做派,心里鄙夷,不由比较着李夕月那回给他穿鞋,小丫头子神色活泼,眼珠子跟光亮的桂圆核似的,滴溜溜总在活动,肚皮里的话仿佛也写在那双眼睛里。又想起她的手,温柔软和,抚在脚底心时人顿时就酥了……

突然听见太后问:“皇帝一直在等候,是有什么事么?”

昝宁忙收摄心神:“啊,是有件事,想想还是必须汇报太后。”

顿了顿,左右看了看。

太后知道他要说的是国事——一说国事总是很警觉的模样,不肯让太监宫女知晓。于是对周围一群说:“你们先退在外面。”

而后道:“说罢。”

昝宁说:“昨儿皇后送鸡汤,问及江南省的案子。儿子这里,并未收到军机处的奏报——若是四百里驿递的奏折,本来夤夜亦当进宫,内奏事处连朕的睡眠都可以打扰得——却不知为何全无消息。”

太后顿时面色凝重:“不会呀……”

昝宁低声说:“照理是不会,所以儿子求教皇额涅来了。”

太后低眉想了想:“礼邸若是捏起这份折子不呈御览,胆子就未免太大了!”

军机处本是为皇帝处政服务的机构,若是扫帚顶倒竖,反而堵塞皇帝视听,问个造反都是可以的,当然,一般不至于这样撕破脸。

昝宁仍不动声色:“是,原不该。儿子也想着,或许因陈如惠的案子里,有对吴唐不利的地方,所以……总想着上下连缀,官官相护,把这件事遮掩了去。或许,也不怪礼邸,倒是下面人作祟。”

太后默默想了会儿,却突然问:“颖贵人的父亲也是吴唐的手下?”

昝宁略愣,而后答道:“是呢。”

太后说:“你也可以收敛收敛了!吴唐是什么样的官尚未可知,将来不要先任他属下的女儿在后宫弄得尾大不掉。”

昝宁应了声,且适时道:“儿子这里一名贵人倒是小事,伯父家中侧室,还是吴唐的嫡亲女儿。”

太后恨恨地“哼”了一声:“我知道。荒谬绝伦!区区一个妾,还想在王府翻过天来么?她可别忘了,正福晋是姓纳兰的!”

昝宁一听:嗬!太后的姐姐只怕积怨已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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