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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仍然焚着苏合香,四壁也挂着书画,大红弹墨的椅袱、宝蓝锁子锦的桌布、五彩珐琅瓶里开得正好的连翘花儿……都没有换掉,毫无居丧的架势。
吴侧福晋一落座,就把外头的孝袍子一脱,嘴里说:“今日热了,这衣服实在是穿不住了。”
李夕月一看,吴侧福晋里头虽不敢花红柳绿地穿,但也不是戴孝的样子,浅月色的袍服,扣子上还拴着一串红玛瑙的数珠。
吴侧福晋唤了一个丫头来,摆上几碟子点心,又亲自斟上茶,殷殷劝道:“李姑娘,虽说是丧仪,但福晋她早过了五旬的年纪,也算是有些寿了,算个‘喜丧’,所以也不用避忌过多。渴了饿了吧?吃点点心喝点茶吧。”
李夕月拎着心呢,可不敢跟着她放肆,摇摇手只说“不饿”,但喝了两口茶——居丧喝茶并不犯戒。
吴侧福晋一向也是目空一切的性子,福晋亡故,她简直喜上眉梢,在别人面前装苦相装得也累,这会儿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不装了,自然大大咧咧地笑着说:“姑娘未免太谨慎了,这屋子里,除了我和王爷,没有人来得。”
李夕月小心地问:“王爷这阵子累坏了吧?”
吴侧福晋点点头说:“可不是累坏了!我瞧着都心疼他。一个大男人,在家里被人压一头。为了福晋的病,还担了多少骂名。可我太晓得了,让他一个大男人天天在家守着娘们儿家的病,好人都要守出问题来。”
李夕月恭维她:“可不是,还是侧福晋知道心疼人。”
吴侧福晋拨拨指甲说:“知道疼人有什么用?身份地位不如人,就是个做妾的命。”
李夕月陪着叹口气说:“其实前头吴制军可惜了的,受了案子的牵连,还指着您呢。礼王爷他一句话,可抵得多少句!”
吴侧福晋停了拨指甲的手,眼圈儿一红,顿了顿说:“李姑娘,我把你当个知己,这话原不该我说。王爷他对我愧疚,打了多少招呼,只是太后钤印发旨,敲定了皇上处置的意见,王爷他也不敢立刻就驳斥。”
抽出手绢拭了拭眼角,吸溜吸溜鼻子又说:“我那爹爹在军台受苦,我虽恼他当年把我送人做妾,但毕竟还是亲生的,如今少不得再为他用工夫,也算尽了我做女儿的孝道。”
李夕月眼力见儿好,瞥见旁边有水盆手巾,赶紧出门要了热水,拧了手巾给吴侧福晋擦脸,又巡睃妆奁,但没瞧见。
丧中不能用脂粉,她拿出自己的面脂盒子说:“奴才的粗东西福晋看不上,将就着擦点沤子,别绷了皮肤——大春天的干燥。”
吴侧福晋愈发把她当个知己,涂了脸,香喷喷地说:“您有心了,多谢,多谢!”
李夕月压低了嗓子说:“您也别说什么正室侧室的,原本不得不说进门有先后,委屈了多少年,现在……总归是机会了。”
吴侧福晋笑道:“总得过了丧期吧。”
这意思,真是笃定!
李夕月顿时下椅子给她福了福身:“那也快,奴才先恭喜您了。将来奴才放出宫,福晋这里有需要伺候的地方,奴才愿意给您跑跑腿、办办事呢。”
表个忠心,显示出自己想好处的小家子气模样,最接地气,也最让人心安。
吴侧福晋果然已经把自己个儿当成了福晋一般:“好说好说。将来是一句话的事。”
她们俩休息够了,吴侧福晋披上孝衣,叹口气说:“外头忙死了,我也不能老躲闲。”毕竟她觉得自己的身份马上就是掌家的福晋了,总得拿出些管事的威严和能耐出来。
殊不知,她一出门,那袅袅婷婷的身姿,以及皮肤上飘散出来的玫瑰面脂的香味,都叫人侧目不已。
李夕月谨小慎微,眼观鼻,鼻观心,看到慈宁宫和储秀宫的大宫女的时候更是敛眉顺目、伏低做小,打招呼说:“吴侧福晋客气,叫我到避风的屋子里坐了坐。”
又陪着跪了一会儿,听和尚道士做法事,在滚滚的梵音和梵香中,眼见天擦黑了。王府里留饭,但宫里的几个都得守着规矩,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回话。
李夕月仍旧和李贵坐在一辆大车里,李贵亦是踌躇满志的模样,说:“今日邱德山真是好威风,礼亲王的厌恶都快写脸上了,只怕弹劾折子明儿就到。”
“弹劾邱德山啊?”
“嗯,要逼着他出去避避风头,不给太后找事儿。”李贵淡淡地笑,眉棱骨挑着,“一环扣一环,这些人聪明着呢,就等着邱德山拿着太后的手札去江南看绸布。”
得,礼亲王和太后这脸,不撕也得撕了。皇帝行为上显得摇摆,但在多疑的太后看来,他更偏于自己的伯父,想必太后忌惮会越来越重。
李贵又考问她:“姑娘,您猜万岁爷今晚会翻谁的牌子?”
“当然是颖贵人。”李夕月立刻作答。
李贵笑道:“哈哈,您也是个人精儿!我猜也是呢!”
李夕月心想:怪道白天他猴急猴急的,大概今晚又要面对着讨厌的一张脸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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