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腐 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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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灼华不知道走了多久,桃夭还怔愣在原地神识不附本体，他表情放空，手脚蜷缩着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紧紧握着的手、手背皮肉上方青筋久久未曾退却。

乍看下去有些骇人。

“公子……”忽而，床上传来了一声呓语似的喃喃。

这次的小索比上次转醒的早，她本来以为一睁眼就能看到亲爹，没成想转头只看到了客房中央站着的脸色惨白、看似全身僵硬的不亲继父。

“公子夫人,”自己中了术法她知道,也愿意配合两个后爹“玩耍”,小索用肘部支撑起身体，坐起来后又抬手揉脖子，她道：“我家公子呢。”

意识到人醒了过来,桃夭动唇张了张嘴,一个简单的音节都说不出口。

小索则又问道：“我家公子去哪儿了啊？”

被问的人仍旧在原地入定，吭都不吭。

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有事了。可从听说桃夭可能会有“奸夫”、厌灼华都选择相信的情况来看，他们两个的“相爱程度”绝非一般人能够勘破，而且他们自己又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吵架。

那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是新的情趣？

小索睡了十天八天，醒了无暇顾及自己，道：“公子夫人？”

轻喊极轻,却也极焦灼，桃夭这次灵魂归了位。待小索不厌其烦的喊他具体不知第几遍时，桃夭肩膀才像猛地受了惊吓般的微抖。

“不知道，”半晌，他持着似乎不是自己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他也想知道厌灼华去了哪里,可事实是他并不知道。

方才对方走的时候他被毫不留情的威胁了，致使厌灼华不舒服腿脚不便，桃夭都没敢任性的追上去。

“什么叫你不知道啊？”小索下了床走到公子夫人面前，牢记般不抬头看他眼睛，神情却不可控的严肃了：“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

良久，脊梁骨骤然一松，桃夭的脊背微弯，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了。

“是。”他应道。

小索更不解了，那既然一直在一起为何此时却不在，如此想着她的问题似乎张口就又要来。

下一瞬却只听桃夭又出了声。

“他不舒服，”桃夭低喃：“他吃东西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不能进食，灼华手上皮肉烂了，衣服转眼就被染红，他身上……他身上定是还有很多地方都是、伤口。”话越说越语无伦次，每多说一个字，桃夭的声音都会更加颤抖一分：“但他那么怕血……”

从他开始为“公子去哪儿了”作第一句解释时，小索就已经心如擂鼓的睁大了眼睛。

“什么？！”她不可置信：“你！你让公子吃东西了？！”

鹌鹑平日里比缩头乌龟好不到哪里去，都怂的直缩脖子，除了厌灼华在场时小索敢说两句硬｜话，以及敢跟公子夫人“吵架斗殴”。其余时间小索怼不过打不过，都识相的关闭六感蹲在自己的小床幔睡觉，真正生气的情况很少。

但眼下她像是真的被震惊了，震惊之后还带着肉眼可见的惧怕。

而桃夭也终于像是被她的声音喊的回了神，他霎时半蹲下来，此时竟显得特别无助：“小索，小索你去找你家公子，他不让我跟着，还跟我说如若我跟着他便会死。”那张方才还惨白的脸顷刻间被晕红了眼尾，桃夭快疯了：“他说他回家了，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去、你去找他，找他等他好了，把他带回来……”

如此惊惧下也记着可不能让人从以假乱真里刚出来就再进去，小索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却老老实实的看其他地方。

但听完桃夭胡言乱语的一通，她还是没忍住狠狠的打了抓住她肩膀的手一巴掌：“桃夭！就算你不知道我家公子进不了食，他没与你说过，你自己就察觉不到吗？！他何时动过筷子！”

“……”

看他这副样子，想必此时最难过的除了殿君便是他了，但一想到厌灼华，小索眼里迅速的聚满泪水，再多的狠话也一句都说不了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知道错了，知道了，”桃夭眼眶也红的不像话，他又抓住小索，小心的恳求道：“你把他带回来……带回来给我。”

短短一句话，小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刷”地一下就落了下来，清澈却汹涌的泪珠子在下巴处相遇，随即狠狠的砸在地上，致使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我去找我家公子！”言罢，不再耽搁，小索眨眼便消失不见。

偌大的客栈里仅还剩桃夭一个，他死命牵挂的人如今也才方到无亡界。

无亡界还是那副阴森鬼气、生人止步的样子。

“身体康健”时，回个家定是轻松至极眨眼便到，眼下却是不能了，厌灼华入了结界，踉跄着步子没能往前多走一步便大力的单膝跪在了地上。

兴许是身体的里里外外都是疼的，厌灼华眉头紧蹙，右手用近乎断骨的力度揪紧了心口衣服。

那里已经几乎感受不到心跳了。

既然回来了，如若只靠这副模样走回西汀殿，那这满身的血污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必使便能传遍无亡界，西汀宫也定当会立马知晓。

知道归知道，但能托一时是一时，能不知道最好。良久，厌灼华倔强的从地上站起来，已经被血染透的月白衣物霎那间转换成玄色衣衫，蒙眼缎带也变成了黑的——无亡界主时的装扮。

唯一的区别是在无亡界他不必戴面具。

玄色衣物下无论流多少血烂多少肉都是看不太出来的，只要自己装的像，便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厌灼华心下如此想着，全身痉挛似的疼痛几乎让他失了知觉，但他仍旧挺直脊背、似完全无事的朝西汀殿走去。

身后“噔噔噔”地传来了慌乱到不成形的跑步声，厌灼华眼前眩晕，耳朵也听不清。

因此也没怎么在意身后。

只是路上的途中，经此教训，厌灼华倒是想起了自己两万年前的惨样，那是他第一次在厌寒氏不止一次的警告中偷尝禁｜果。

大抵身体机能也是首次尝试到除了至亲之血之外的东西，那次比这次严重太多，几乎是霎那间就要了他半条命。

饿了、受伤了，姑且需要鲜血，里外腐烂、性命垂危，更需要鲜血修复。可他那次不敢去找厌寒氏，而是任性的跑出了无亡界打算自己捱过去。

可想而知，想要自己捱着的想法有多愚蠢。

但因为此事，他和目前的妖界君主商壹倒是有了些交情。

那时候妖族还没发生内乱，商壹也还没有被不良不道德人士从深山老林里挖出来，自己却被还待在深山老林里的商先生捡到了。

捡到的并非是长相俊美、高高在上地无亡界主——他那时也还没有创立第七界。而是一个全身都是腐烂皮肉的厌灼华。

商先生名声在外，有一本就差可以逆天改命的无字天书，似乎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而厌灼华活着的这数万年来，除却对厌寒氏的“想要”执着，他对活着更执着。

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根本就不可能让无亡界主去死。

但事实证明，商壹也并没有那么强大，面上镇定自若实则心下如何不知的商壹束手无策。

他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商壹说的话。他其实想救厌灼华，但却真的没有办法，最后只道：“抽筋扒骨、血液全换，白骨不是你，血肉不是你，且已长达五万年之久。我无能为力。”

厌灼华对商壹说的一点都不明白，奄奄一息间保持着警惕问：“何意？”

商壹却摇头，又说：“我不知术法名字。兴许你身边人知晓。”

因为真的不知，话题便也就此中断了，最后还是厌寒氏亲自出了西汀宫，将那时已经半死不活的厌灼华带走。

不知为何，在冰极时与九十六位天神争斗时，其中一个上神说的“逆生趋死术”再一次闯进识海。

西汀殿即在眼前了，厌灼华终于可以不那么笔直自己的身体，他手抚上心口，第一次认真的想着他身上到底是否被下过什么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