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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七月流火,天气一下凉了下来。
昭元帝病亡月余,国不可一日无君,二十七日的守丧礼一过,绥宫褪下缟素,新帝登基,江山俨然一番新气象。
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先是五殿下回宫,再是陵王谋反,大案一过,案情尚未审结,昭元帝就驾崩了。
然而眼下皇权更迭,金陵街头巷陌议论得却是琮亲王府的王世子殿下失踪的案子。
据说两个月前,王世子大病初愈,进宫向太子殿下,就是当今陛下交权,随后,他匆匆离宫,往城西而去,自此不见踪影。
金陵一时众说纷纭,有人说,王世子殿下早就有退隐之意,在金銮殿上交权时,就称愿外放三年,此去无踪,应该是隐世了。
有人暗中猜测,说王世子殿下虽然交了权,但他掌权太久,仍为陛下所忌惮,当今陛下看着柔仁,其实是个心狠的,王世子殿下失踪,定与陛下脱不开干系。
而最离奇的说法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据一个颇会占卦的道人说,他最后在御史台的囚室里见到王世子殿下时,殿下就已经死了,人们这两年所识得的王世子,不过是附着在尸身上的一缕魂。这个说法后来被王府的一名吴姓大夫佐证,据闻他这大半年来为殿下诊脉,殿下的脉象一直时有时无,最后几日,身上竟长出了尸斑。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再思及程昶的天人之姿,以及此前两回离奇失踪离奇生还,金陵中人一忽儿猜测王世子殿下是自九天下凡,惩恶扬善的菩萨,一忽儿又猜测他是自黄泉而来,报仇雪恨的厉鬼。
到底是仙是妖,最后也没个定论,直到今上一道圣诏下来,说王世子只是卸下负累,云游去了,这才堵了悠悠众口。
秋凉一霎风雨,国祚易主,年号将于第二年元月改为望安。天下大局已定,陵王的案子也于半月前审结,涉案之人譬如裴铭、罗复尤、张岳等人,因犯通敌谋反等罪,已在仲夏时斩首示众。然而新帝仁德,并没有过多地株连这些罪人的家人,只是将他们遣离金陵。此外,裴府裴阑因大义灭亲,闭门思过一月后,重回枢密院当值。
新帝随后整改禁军,召故太子程旸的一等侍卫宁桓为贴身侍卫,将殿前司、皇城司、翊卫司辖下八十万禁军缩减为六十万,多出来的二十万人分去天下兵马所需之处,其中七万归了新的忠勇军。
自此,忠勇侯府的冤屈真正得以昭雪,新帝重用云洛,再度把镇守塞北的重任交给他。
塞北苦寒,一入冬便大雪封路,眼下已值七月末,云洛一行人再不能耽搁,是时应当起行了。
这日清早,天还未透亮,只听绥宫宫门的小角门“吱嘎”一声,一名身披墨蓝斗篷,眉清目秀的人提着风灯出得宫来。
守宫的侍卫长迎上去道:“田大人,您这是外出办差?”
田泗点了点头:“是。”
田泽继位后,并没有给田泗指差事,宫里的掌笔内侍仍是吴峁和他的小徒弟,但贴身伺候的,只田泗一人。
宫中人一开始称呼田泗为公公,后来听说他实际上是当今圣上的义兄,从前还跟着云麾将军做过校尉,不敢再喊公公,都尊称一声大人了。
田大人要出宫,还能去哪里?
侍卫长连忙命人备好马车,吩咐道:“送田大人去忠勇侯府。”
新忠勇军明早就要启程,陛下是以召云洛等人于今日晚上进宫用膳,宫门侍卫原想着等正午过后,在宫门口列阵来迎,没想到这才一大早,田大人竟亲自去侯府请人了——忠勇侯府的圣眷,真真是天下独一份儿的。
田泗到了侯府,由府外阍人径自引入正堂,对云洛行了个礼:“侯爷。”然后说,“我、我来看看阿汀。”
“阿汀她、她怎么样了?”
云洛叹了一声,“一个人收拾行装呢。”
“她、她今日,真的要走?”田泗问,“不——不随你们,去宫里了。”
云洛道:“随她吧。”
沉默半晌,又说:“她放不下,能出去走走,其实也好。”
其实云浠能如今日这般,已经很好了。
云洛还记得程昶消失的那一日,他到处都找不到她,后来沿着绥宫往西山营的路一寸一寸地寻,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发现云浠抱着程昶的衣袍,一个人躺在官道旁荒草从中,双目空茫无着,泪几乎都流干了。
她的身旁有许多白色的灰烬,云洛后来铲了一些,送去太医院验。
太医院的人说,是尸灰。
云浠回到忠勇侯府后,成日躺在榻上,不吃不喝,偶尔闭眼,一声响动就醒,也不知道睡没睡。
但云洛知道她会这样,不是弃绝生念一心寻死,云氏一门的儿女坚韧无比,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她只是伤心到了极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来琮亲王府听说了云浠的事,思来想去,寻媒媪上门退亲。
琮亲王与琮亲王妃其实是好意,他们不愿用一纸婚约束缚住云浠,昶儿这么喜欢这个姑娘,一定也盼着她能好起来。
谁知云浠一听说琮亲王府要退亲,隔一日便整装梳洗,到了琮亲王府,请琮亲王与王妃不要解除她与程昶的亲事。
她亲眼看着他灰飞烟灭,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与他之间只剩这么一丁点关联,她不想她死后,连名字都不能与他写在一起。
云浠这些日子瘦了许多,琮亲王妃看着她身姿纤弱地跪在王府的正堂里,饶是难过至极,也努力咬着唇,拼命忍着一滴泪也没流,实在心疼不已,走上去扶起她,说:“好,你愿做昶儿的妻,那你就是他的妻,昶儿这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妻。”
云浠从琮亲王府回来,带回了一身吉服。
这是程昶请扬州的冯氏绸缎庄为她制的嫁衣。
程昶上回在皇城司的大火里失踪,后来便是在扬州的冯氏绸缎庄里醒来,再后来,云浠来扬州找他,冯屯在绸缎庄取了一身裙裳赠给她。
程昶一直记得云浠穿那身裙裳的样子,很好看。
云浠对着那身嫁衣看了一日,没敢换上,直到云洛进屋,她忽然扑到哥哥的怀里,惊天动地地哭了一场。
她想起程昶最后说,总以为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证明我也深爱。
其实他不用证明,许多事他不曾宣之于口,但她的点滴他都记在心头,便如这身嫁衣一般。
如此,便已是深爱了。
尔后,云浠便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虽然仍旧吃不下,但坐在膳桌前,到底能咽下一些蔬食了;虽然仍旧睡不好,但合上眼,也能歇上一两个时辰了。
处暑祭天过后,云浠一个人进宫去见田泽。
她对田泽说:“陛下给臣一桩差事吧。”
田泽道:“好,你想要什么差事。”
“都行,臣是武将,领兵,平乱,赈灾,能四处走走的差事就好。”
彭城有山匪闹事,上报朝廷,这是小事,枢密院那边原本打算派个校尉过去看看就好,没想到隔一日圣诏下来,亲遣当朝三品云麾将军前去彭城平乱。
忠勇军是明日出发去塞北,云浠今日就要走,她带在身边的亲兵不多,只有崔裕他们几人,田泗听了这个消息,不能放心,辗转思量,与田泽打了声招呼,一大早来侯府看云浠。
田泗在正堂等了云浠一会儿,见云浠还不出来,便与云洛一起去小院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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