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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京城顶尖的那一波权贵来说,一个属于自己的、痛快玩耍的正月,是从正月初四开始的。他们见自己想见的人、串自己想串的门,不必担心喝醉了御前失仪,也不用琢磨着皇帝什么时候蹦出两句诗来让他们唱和。哪怕接下来还有个灯节,还要陪皇帝玩儿,那也比正旦少许多的礼仪拘束。

正月初四一大早,公孙佳将单良请到自己的书房。

单良拐杖点地的节奏二十年如一日,今年与去年也没有任何区别,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这个瘸子而不是别的什么残疾人。

单良本以为公孙佳这是又有什么事要商量了,心里转了一圈,以为是说新赏的产业的事儿。这事儿他也有个腹案了,公孙佳已经决定将另拓财路的事暂停,则为之准备的人手正好放到这件事情上。整合一下至少得个一、两年,等这个理顺了,再考虑新的财路。还有私兵,要不要再养回来……

岂料到了书房,公孙佳在书桌后面坐着,一脸的轻松惬意,并不像是要谈正事的样子。

单良慢吞吞地摸到了常坐的位子坐下,问道:“药王不准备去外公家拜年,是有事要讲?”

公孙佳道:“赶上午宴就行,那个不急。先生。”说着,在书桌上将一样薄薄的东西往前一推。

单良拄着拐上前,一看就笑了:“药王有心,我不用这个。”告身的红封,他是经常见的,公孙家哪年都往家里拿。

公孙佳道:“今时不同往日。”

单良低头看了看这个狭窄的红封,说:“稍等。”拄着拐出去又回来,进来的时候样子与刚才也没有区别。

公孙佳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单良走到桌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放到桌上,与告身红封并排放着。是一个同样的红封,颜色稍褪了一些,公孙佳眉毛微动了一下,依旧揣着手,说:“那就都收下。”

单良笑笑:“何必让我再占用一个?药王现在应该用得着这个。”

“明年就不给你了,我送出去的东西不往回拿。收下吧。”

单良想了想,将两个红封都收了回去:“我先为药王保管。”

“先生随意。阿娘也该准备好了,我去外公那里了,家里还请先生多照看。他们想要出门的,也不用都拘着。”

“都安排好了,放心。”

~~~~~~~~~~~~~

公孙佳跟钟秀娥喜气洋洋往钟府里去。打小,去外婆家都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那里也没有什么欺负她的表哥表弟,更没有嫉妒她的表姐表妹,大家都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纨绔,端的是一团和气。

不过,今天的情况稍有不同,公孙佳新年伊始就发了笔横财,少不得被兄弟姐妹们敲诈一二,已许了钟佑霖办一场诗会的费用,以及三舅母的一场马球赛。别人还要再闹,大舅母常安公主道:“你们跟个小孩子要钱,出息呢?”将人呵退了,反手带着公孙佳去见胡老太妃。

初四日,钟源夫妇俩得去东宫,常安公主就很闲,专带着公孙佳玩儿。常安公主不像钟英娥那样爱玩闹,钟家的小辈们却个个活力十足,也就公孙佳一个蹦不动、跑不了的非常贴心小棉袄地陪着大舅母。常安公主在,钟秀娥也完全可以放心把女儿交给这位表姐兼大嫂,自己跑去与妹妹疯玩儿。

大家都开心。

公孙佳也很满意,她不是不爱热闹,但是钟家闹腾起来她是吃不消的。跟在常安公主身边,会比别处稍安静一些。

常安公主带着公孙佳到了胡老太妃跟前,老太妃那里也围了一群人,大家照顾着老太妃的身体,说话也没那么吵闹,也不是七嘴八舌一块儿说,热闹得很有秩序。老太妃身边固定有公孙佳一个位子,因为她最安静老实坐得住。

到了一坐,老太妃将她搂到怀里,笑问:“这个年过得好吗?”

公孙佳笑道:“很好。”

三舅母朱氏新敲诈了小孩子一场马球赛的费用本是为了凑趣,也跟着过来到老太妃跟前,笑道:“药王好了,我们也都跟着好呢。”老太妃嗔道:“你们的出息呢?”朱氏道:“阿婆~我们要出息做什么?药王有出息就行了,对不对?”

大家都笑了起来,钟保国与湖阳公主的长子,在同辈里排在钟源之后,人称二郎。他的妻子是张飞虎的女儿,家里叫做二娘的,接着话说:“那也不能光看药王有出息,也得给药王撑场面。别叫人欺负了药王。”张家和朱家也是姻亲,她们也很不见外。张氏影射的,就是除夕宫宴的那个意外。她很是耿耿于怀,因为竟然没有出手的机会。她们这些人,光论数量都能把那天的贱人撕碎了。

朱氏摆摆手:“害!这不废话吗?不过啊,那事儿,用不着咱们。宫里已经下旨啦。”

老太妃也很关心,问道:“怎么讲?”

朱氏笑道:“我阿爹这两天不是轮到在宫里当值么?赶上陛下下旨了,夺官,她一家子现在八成正哭着呢。嘿!二娘你说,这个消息,值不值我一场马球?”

二娘笑道:“那值了。”

老太妃满意地说:“我就说嘛,皇帝从小就是个明白人。”

钟秀娥扼腕,夺了官儿当然是很重的惩罚,总没有自己打上门去痛快,但是皇帝出手了,自己也不能再追旧账。清清嗓子:“咱们好好的玩儿,提那贱人干嘛?来,支牌桌!今天看谁手气好!”

钟英娥最爱热闹,长辈面前不好纵酒放歌,打牌也行!“来!我就不信了你今天还能再赢我!药王,你陪着你太婆,不许帮你娘看牌!”

胡老太妃道:“好,她帮我看牌,你就输给我吧。”

“哄”地一声,屋里人都笑开了。

牌桌很快就支好了,老太妃与公孙佳头碰头的研究牌。钟家子孙们的脑子里完全没有“打牌故意输,讨好老太太”这根弦,就打,就赢,老太太输给这群孙女、孙媳妇乃至曾孙媳妇,也输得很高兴。子孙满堂,那是福气,她钱还多,也挺输得起。

输到最后,桌面上的已输完了,老太妃道:“丫头呢?开箱子,再拿钱!”靖安长公主说:“你们够了啊!跟逮着老阿婆拼命的赢!”

公孙佳道:“外婆,牌是我与太婆一起打的,算我一半儿。”

钟英娥一把将靖安长公主勾了过来:“阿娘,正热闹着呢,您要看不下去,跟我一起打,咱们赢她们的。”

热热闹闹一直打到晚宴,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舅舅、表兄弟们都喝高了,扯开嗓子鬼哭狼嚎地叫。钟保国等粗人凑在一起,拍着桌子打拍子,也听不清他们在嚎什么。钟佑霖等人则斯斯文文聚在一起,射覆、对韵、作诗、填词,填完了让歌女们唱。形成了两个完美的圈子。

女人们则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瞧,他又喝高了,回去得叫他顶油灯。”

最会埋汰儿子的是湖阳公主:“这首一定是八郎写的。”

常安公主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她记得这个妹妹的文采也是极其不怎么样的,怎么就能在一群烂诗里分辨得自己儿子写的呢?

湖阳公主道:“你瞧啊,那唱的丫头那脸色儿,不像是唱曲儿,倒像是吃了二斤溲水一般!这词就一定是八郎填的。”

朱氏道:“那也不一定,兴许是我们九郎呢?”她儿子钟九也跟八堂哥一路的货色,爬旗杆望远的就是钟九。

钟英娥瞧了一眼,道:“这丫头新来的吧?就家里这几块料,喂的溲水早够养出一圈的肥猪了。”

妯娌俩对望一眼,一齐点头:他娘的!丢脸的玩艺儿,回家得打!

朱氏就感慨:“还是大郎好,省心,能文能武,人人都夸。”

常安公主道:“他也不过将将能看而已,要不是咱们家的孩子,旁人也不会夸他。”

湖阳公主道:“比我们的那些个强多啦。哎,大郎还没回来吗?”

常安公主道:“快了吧,他们也不在宫里过夜。哎,药王啊,你们娘儿俩今晚就甭回去了吧?”公孙佳道:“好呀。反正明天也是串门儿,从哪儿串都一样。”

说人人到,钟源与延福郡主从东宫里回来了,回家先拜见长辈。公孙佳看钟源的面色挺好,延福公主也是一脸的高兴样子。

与这夫妻二人寒暄两句,钟源就被钟保国拉去喝第二场,延福郡主则高高兴兴到女人堆进而讲笑话。听说公孙佳今晚留宿,延福郡主道:“那正好,你能多听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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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延福郡主开心的事不外那么几样:自己丈夫又露脸了,自己儿子正常地长大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自己又得了什么好处,以及东宫里太子妃一系吃瘪。

从东宫里出来,又高兴,那妥了,是看了广安王妃的笑话了。

延福郡主肚里有数,回来的时候钟源也叮嘱过了,她果然就拣着东宫家宴女人家的事儿说了一通。湖阳公主一摆手:“害!我早就想说了,大过年的,就她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呢?”

老太妃道:“唉,阿奴这般年纪还要烦心这些。他这儿媳妇,不好,不省心。”阿奴是太子的小名。

“就是!”延福郡主跟了一句。她挺喜欢湖阳公主的女儿,一开始也盼着这位双料表姐能当自己的大嫂,结果真是令人失望。不过看老太妃兴致不高,她也非常懂事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说起出宫的时候看到有些宫人抬着灯架子搬动:“看起来,今年宫里的宫灯会有新样子呢。”

老太妃道:“日子好了,这些年过灯节,年年都有新样子。”

靖安长公主道:“反正最后都会赏下来的,您要喜欢,咱就在家里多点些日子。”

一时又说起灯节来,公孙佳这个时候是不说话的,她家还没出周年祭,家里也没怎么布置。进宫又或者在钟府里陪长辈尊者热闹也就罢了,自家却还是冷清着的。她们又出门观灯的事,公孙佳就不参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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