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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宽的这句话,语气充满轻蔑。
江湖上,脾气再好的人,也很难容忍有人敢瞧不起自己的家族门派。
危兰却仿佛是一个例外,闻言只静静思索微时,随而问道:“敢问我们危门往日是有何得罪姚公子之处吗?”
她说话的语音依然是那么温和轻柔,态度依然是那么客气有礼,与平时并无不同。
是啊,并无不同。那带着疏离感的温和,与隐约自矜的客气,她与大多数人交往几乎从来都是这样的态度。不是能令人感到温暖舒畅的春阳春风,而是独自盛放在山谷的美丽却不能触碰的幽兰。
可是那又如何?
她是荆楚危门的大小姐,是侠道盟内公认的少年天才,她还这么年轻漂亮。纵然是她高傲一点,说话的语气冷漠一点,好像都是应该的,可以理解的。
何况她还一直如此有礼貌。
姚宽深深地注视了她好好一阵子,笑道:“危门当然没有得罪过我。我只是说,你们都是一样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神色登时变得颇为无奈,眼神里还有一丝隐隐的愧疚,苦笑道:“怎么,你们难道想要在这里听故事吗?”
这回危兰还未说话,方灵轻已经笑起来。
“好啊好啊,我特别喜欢听故事。”
严府里的任何一间房,只要关上了门窗,隔音效果都甚佳,而他们几人说话也都有意压低了声音,门外守卫又绝对不敢在未经严公子同意的情况下进门。唯一值得担心的,是那名武功高强的黑衣人。
他随时随地都可能再来这里。
但方灵轻居然再次坐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兴致勃勃,似乎真的准备就在这里当一名听众。
危兰也不再打算走,依然伫立原地,忽道:“其实,我大概猜得出,姚公子为何仇恨如玉山庄。”
姚宽道:“为什么?”
危兰道:“姚公子与郁无言是朋友,是吗?”
姚宽一愣,沉默不言。
危兰道:“我在不久前问过姚公子的邻居们,他们说曾在前些天看见有一位青年男子到你家中做客,与你把酒言欢,同你的关系应该颇好。我仔细询问过那名男子的相貌特征,应是郁无言无疑。两年前,如玉山庄将郁无言除名,从此他在江湖流落……姚公子是在为自己的朋友抱不平吗?”
姚宽闻言又冷笑了两声,沉吟半晌,突道:“我的武功,是在四年前学的。”
能够看得出,他的武功根基确实极差。
“而我曾经其实是一名秀才,当时满心想的都是好好读书,早日登第,步入仕途,报答恩公,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我竟然还会去学武。”
读书与习武一样,都需要天赋。姚宽本为岳州人士,家境贫寒,父母早亡,靠着族中叔伯的接济度日,但读书的天赋却是相当不错,十来岁时便因在岳州的一场诗会上写出了两首绝佳的七言长诗,受到岳州同知沈邑的赏识,从此不但收他为学生,常常指导他文章,还在了解到他的身世之后,将他接到自己家中,待他如亲子。
沈同知是一位好人,也是一位好官。他为政勤勉,时刻将百姓冷暖放在心中,姚宽亦是在他的影响之下,下定决心若自己今后真能为官,也要不忘初心,澄清天下。
然而,在太多的话本故事里,好人不会有好报,这样的好官似乎也总要被贪官污吏诬害构陷,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话本的故事来源于现实。
五年前,姚宽刚满二十,行了冠礼,正在为来年的科举做准备,一场大祸降临在沈家。只因得罪了自己的同僚——岳州新来的知州鲁泰,而偏偏这位鲁知州又朝中有人,沈邑举家获罪,下在死囚牢中,幸而姚宽不是沈家人,这才逃过一劫。
姚宽悲愤之下,百般纠结,仍是上了京,却不再是去赴考。
而是:
——告状伸冤。
姚宽叹道:“我那时还不明白,京城官场比岳州官场更加黑暗,我去了无数地方,想了无数办法,求了无数人,不但还是没能救下沈先生一家,连我自己也差点被鲁泰派来的杀手杀死。幸好,当时有一位江湖侠客路见不平,救了我性命。”
“是郁无言吗?”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危兰与方灵轻不约而同发问。
其实任何人听到这里,都会做如此猜测。
姚宽却摇了摇头道:“那位恩公说他只是一位普通的江湖游侠,并不属于侠道盟。我询问他姓名,但他说因为自己武功低微,只能救我一次,不能替我报仇,对我感到甚是愧疚,所以无颜说出自己的名字。可其实,他越这样说,我越敬重他。”
危兰道:“坦荡磊落,的确是条好汉子。”
姚宽道:“是啊,我虽然不知道他名字,但他的恩情我永远记在心里。也是因为他,当时已经对官场彻底失望的我,对江湖有了向往。我想,如果我能练成绝顶武功,岂不是就能杀死鲁泰,替沈先生一家人报仇?”
方灵轻忽道:“除非是天纵奇才,不然成年了才去学武,根本不可能练成绝顶武功。”
这话太过直接,完全不给姚宽留一点面子,却绝对是一句实话。
姚宽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当时想学武,除了要为沈先生报仇这个理由之外,也是因为我想要入江湖。官场远比我想象中的黑暗,我连沈先生都救不了,又有什么能力去澄清天下?江湖一定比官场好得多……”
危兰颔首,她是江湖人,她自然认同姚宽的最后一句话。
姚宽低下头,安静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国朝最出名的江湖门派,莫过于侠道盟五大帮派。纵然我那时不是江湖人,也知道我大明开国之际那五位英雄在小孤山歃血为盟的传说故事。只是我听说,这五大帮派之中,危门与留家堡、如玉山庄都是世家传承,外人想要入门拜师,必须将自己的姓改成危、留、郁,但我并不愿如此。至于梵净山上的渺宇观,也不知是佛寺还是道观,我也不想出家。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挽澜帮能够收我。”
渺宇观的开山祖师乃一位佛道双修的奇人,但他并不要求他的弟子们必须出家,因此这千百年来渺宇观中的俗家弟子一点不少。危兰心道姚宽当初是误会了,但这并非姚宽叙述的重点,她也就没有开口打断姚宽的话。
只听姚宽继续道:“挽澜帮觉得我年纪已经不小,武学天分又一般,并不愿意收我。这其实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当然能够理解,便把我的遭遇告诉了他们。他们听罢,似乎也对鲁泰那个奸贼的所作所为颇为愤慨,但对我说,单凭我一面之词,不能确定我说的是真是假,他们需要调查一番之后,再为我报仇。我万分感激,便开始了等待,这一等就是将近一年……”
他喟然道:“这是我自己的仇,我本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为我报仇,可是他们如果不能做到,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为什么要让我白白期待那么久呢?”
危兰动了动唇,轻声道:“当初接待你的人,应该不会是聂帮主,不会是苍副帮主,也不会其他挽澜帮的高层。因此,他要将此事层层上报,的确需要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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