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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樊口到徽州,一行人骑着快马,日夜兼程,也没用多少天的功夫。
危兰发觉方灵轻这一路似乎都不怎么开心。
起初她以为这是她的错觉,毕竟方灵轻该笑的时候还是在笑,该玩闹的时候还是在玩闹,神情状态似乎与平时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偶尔眼底会流露出几分彷徨惆怅,若有若无,旁人完全注意不到,却被危兰捕捉。
危兰思索良久,方灵轻情绪的变化,似乎出现在她们在樊口的那天夜里。
那晚她在分舵处理危门事务,忙碌的时间过长,待终于回到客栈,夜色已深,她听人说方灵轻已回了房间休息,但她又见那间房里并无灯火,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便没去打扰,也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安歇,谁知夜半,她忽听见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一阵悠然的埙声。
吹奏的是《平沙落雁》。
其后的这些天,危兰便时常感觉到方灵轻隐藏起来的低落不悦。
她决定与方灵轻谈一谈。
到达徽州的第一天,她们自然还是先在城里找了个客栈,杨栋则带着手下们上街,表示接下来第一件最好是查一查这徽州知府的情况。
方灵轻却不想再走动,坐在屋里窗边的小榻上,正同弓弦与鸣镝玩耍。
危兰忽然道:“轻轻,我有话想和你说。”
方灵轻笑道:“什么话?你说吧。”
危兰坐在了她身边,沉吟道:“那天在樊口的危门分舵,我因有许多本门事务要处理,冷落了你许久,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方灵轻见她神色郑重,还当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谁料她提起的还是自己已快忘记的这一件事,笑道:“我本来也没有生气。况且,就算我有生气,你第二天一早不是已经跟我道过歉吗?”她挑挑眉,佯作不满道:“兰姐姐,在你心里,我竟然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危兰笑道:“哦,原来你不是生我的气?那我可实在想不出来,这几天还有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轻轻,你告诉我好不好?”
方灵轻闻言一愣,道:“我这几天有不高兴吗?”
危兰道:“我倒希望你没有。”
方灵轻想了好半晌,道:“好吧,我可能是不太高兴。我只是突然想到,明明我只答应了杜大哥,帮他把东西送到俞将军的手里,为什么中途又要多管闲事?什么紫衣社,不管它是做什么的,它又没有招惹我,与我有何关系?”
如今已是仲春时节,春风中原本残留着的上一个冬季的寒意逐渐消散,气候越暖,越让人思睡昏昏。
她说完这句话,干脆翻身躺在了榻上,阖上双目,暗自沉思。
与危兰在一起的日子有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愉快,但危兰毕竟只是她的朋友,这世上没有和朋友永远不分开、过一辈子的道理。朋友之间,能够常常联系,闲时再见个面,已经是很好的相处方式。
所以,或许等这一次的事情办完以后,她也得和危兰暂时告别了。
——她对自己的父亲太过了解,她明白如果她还和危兰待在一起,却不传信回造极峰,不去完成这项新任务,父亲迟早会亲自来寻她的。
她不希望到时候又发生她难以抉择的事。
窗外的融融阳光照了进来,令方灵轻白玉似的一张脸蛋染上了桃夭色的红晕。
危兰沉默有顷,伸手抚了抚方灵轻鬓边被风吹乱的乌发,道:“我以前在江湖上办事,几乎从来都是一个人。但这段时间,遇到什么难题了,我能和你一块想主意;碰上什么敌人了,我能和你一块并肩作战,我是很欢喜的。我没想到……但你的确没有义务管这些事,如果你果真不喜欢,接下来我和杨兄他们去调查紫衣社就好,你可以在城里逛一逛。”
这番话的语气显然有些低落。
但她不可能为了方灵轻,而不去做她应该做的事。
方灵轻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眼望见窗外辽阔无垠的青冥长空,有两只洁白的飞鸟正振翅疾飞,翱翔天地之间。
——它们可真是自由。
她正欲要开口说一句“我并非此意”,蓦地只听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危兰去开了门。
方灵轻也翻身而起。
杨栋走进屋子,向她们两人打招呼,随后第一句话就道:“我现在也怀疑尹朝可能是骗了我们。”
危兰问道:“为什么?”
杨栋道:“尹朝之前说有个‘于江’的紫衣社成员如今在徽州知府赵文元的身边做保镖,但据我们的暗中调查,赵文元的府中并没有一个叫于江的人。”
方灵轻道:“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你确定你们调查结果绝对无误?”
杨栋道:“我们早有同僚在监视他。”
方灵轻道:“早在监视?”
杨栋道:“赵文元此人是书香世家出身,其经历与国朝大多数读书人的经历,考科举,中进士,旋即踏上仕途路。再然后嘛——”他又鄙夷地笑了一下,接着道:“还是与大多数官吏一样,在其任上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最近我们锦衣卫一直在暗暗查他的案子,所以那日我听尹朝说起赵文元与紫衣社有联系,我心里其实是相信的。”
他又停顿了一会儿,见危兰与方灵轻都在思索,忽然笑道:“对了,这个赵文元的恩师乃是严首辅的得意门生,因此他在官场上是一路顺风顺水,曾经不知有多少人弹劾过他,都被他压了下去。倘若我只是一个江湖人,就算我有心对付他,也能力不足。天下贪官何其多啊,自从我跟着陆指挥使做事,办了各种大案要案,真正惩治了不少贪官,我才觉得痛快起来。”
杨栋知道,他以前认识的很多朋友,都对他居然加入锦衣卫感到不满。
他此时说的这番话,也有隐隐在为自己辩解之意。
虽说名声乃是身外之物,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完全不在意它呢?
杨栋自然也希望有更多的江湖人能够理解自己。
然而危兰乍闻此言,却是倏地想起她从前听说过的许多唐宋之时的侠客刺杀贪官污吏、为民除害的江湖故事。
反而是如今大明朝,这类的故事变得少了。
陆炳一直担心侠道盟的势力过大,且又与各地官府过从甚密,是以极有可能威胁到朝廷,殊不知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平时无论有什么事,官府基本都会给侠道盟三分薄面,侠道盟又岂会与官府撕破脸皮?
从大明立朝,太祖皇帝为侠道盟题下“武林中流砥柱”匾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侠道盟从某种角度而言,也算是朝廷的附庸。
危兰心中灵光一闪,在霎时间意识到了这点,她沉默了会儿,随即喟然道:“依在下愚见,杨兄之言并不完全正确,不是江湖人没有这个能力,是太多有这个能力的江湖人也不会选择去与官府对抗。”
随后,她再淡淡一笑,神情无比温和,清澈的目光有些许敏锐的试探,道:“而且,据我所知,陆指挥使和严首辅也颇有交情吧?”
杨栋闻言稍一迟疑,道:“危姑娘,你不懂,官场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的。陆指挥使一向对真正清正刚直的士大夫极为尊重礼遇,如果不是他的保护,朝中许多清官好官恐怕早已被严首辅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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