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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太远,百里泷不记得那张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他只记得那身朱衣黑袍像只泣血的鸟,连带着聂青桑的面孔都浸着彻骨的悲凉。

那神色突然让他想起他父皇。

那个昭国的天之骄子,把自己葬送进火海时就带着那样的表情。

那表情是他一辈子的梦魇,每每想起夜夜惊厥满身冷汗,自此,百里泷再不敢碰那身衣裳。

可聂青桑身上那身颜色,却再没换过。

“这朱玄衣……可有什么含义?”

“自然。”

聂青桑看着那身换下来的旧衣。

鲜艳朱红,深沉的玄墨,那是从宫墙下匆匆而过的惊鸿一瞥。

却让衣不蔽体的他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颜色。

终于有一天他叫住了那匆匆而过的少年郎,“你为什么只穿这一件衣裳?”

他看到那少年郎站在那暖阳底下笑,“我也不想穿啊,谁让我是昭国皇室子弟。”

时隔多年,聂青桑都快忘了那人的面容,却依旧记得那人说的话。

“朱为品性,取赤子之心之意,玄为德行,包容世间万事万物。”

聂青桑心情有些沉郁,像冷不丁吃了口芥末,辣气上涌熏蒸的眼眶酸涩,心尖呛疼。

大概是这衣服让他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那些尘封的不想提及的,让聂青桑以为已经全然忘记,却轻而易举想起的往事。

夜里,百里泷要灭上几盏灯。

“就这么点着吧,亮堂堂的多好。”

聂青桑托着下巴,一直笑看着他,那目光比灯火还要明亮,看的百里泷无所遁逃。

他不是头一次跟他义父同处一室,可是却头一次这么紧张。

手心冒汗手足无措,没有同手同脚闹出笑话,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偏他还要装作无所谓,不在意,一起睡也很习以为常的样子。

实际上盖着被子,乖宝宝一样躺着的百里泷浑身僵硬,就连床沿也只敢远远贴着一侧,忐忑不安的像个面对新婚之夜的毛头小子。

偏他身边躺着的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美娇娘,而是他义父。

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努力放慢心跳,好让自己尽快陷入一种叫做“睡着”的假象。

当身边的呼吸变做匀长,百里泷这才佯装睡着对着他义父这边翻了个身,听到身边那人呼吸依旧平缓,这才睁开了眼睛。

聂青桑是抱着枕头趴在床上睡的,那绣着百子石榴的枕头,把脸颊挤压出一个软软的形状,他的唇微微张着,瞌上的长睫透着疲乏与不谙世事的青涩。

百里泷幼年时,总听那些宫人在背地里偷偷叫自己“美人太子”,他觉得“美人”二字实在女气,还跑回来跟他母后告状。

母后先是笑,后又佯怒,“果真是一群胆大的,辉夜放心,母后必定替你教训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

“也不用如此。”百里泷没想到他母后会这么大反应,支支吾吾道:“我就是说说,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后来他宫阙住了他义父后,那“美人太子”就换作了“美人国师”。

那一刻他心里隐隐骄傲,却又透着滔天怒火,他的义父怎么能被这么一群外人编排。

他大声斥责了那群宫女,还把她们赶出了义父的宫殿。

因为这事,他还后怕的给聂青桑解释过,“义父尚未娶妻,宫女在殿中常常出入,难免引人口舌,我已经让底下人去给义父挑选新的宫人。”

聂青桑当时正准备束发,原本这些事以前都是宫女做的,如今没了人,他只能自己动手。

可是那又长又滑的发丝他根本收拢不住,更别提戴上玉冠。

百里泷本来是应该走的,可是又不知怎么走上前去,“义父,要我帮忙吗?”

他瞧见铜镜里的人,顿了一下,眼尾甚至透着一丝被人看穿狼狈的恼怒,他以为自己又惹了义父生气,谁知对方却垂了眼。

“你会?”

百里泷也不擅长这个,只是这天恩一样赏赐下来的机会,他是万不会错过的。

他忙不迭的点头。

于是那发梳就被递到了他手里。

那一天,他还真把那头发收拢住了,只是带上玉冠时有些歪。

他对着铜镜整理发冠,却瞧见那垂眼坐着如神袛一样只能仰望的义父,眼角是晕着一丝薄红的,似是恼怒,又透着羞意。

于是“美人国师”这四个字,再难从百里泷心头抹去。

可也是那一天,他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惊喘阵阵,心在腔子里跳的快飞出来了。

梦中青丝冰凉细滑的触感还停留在掌心,那带着薄红的眼尾轻轻瞥他一眼就让他乱了方寸,狼藉满褥。

百里泷捂住了眼,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在宫女谈论义父时那么生气。

那不是因为旁人谈论嬉笑的是他仰望敬重的人,而是毫无遮掩的嫉妒。

“我大概是病了。”

百里泷柔情满目,举起的手掌特别想摸一摸那脸,却又怕惊扰了睡着的美人。

此病浸骨,无药可医。

他微微的靠近了一些,枕上的发与聂青桑散下的青丝轻轻重叠。

义父……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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