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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秋沐完浴,和别的女弟子同出了汤房,回到院里时,傅湘正抱着干净衣裳迎面走来。
已经有段日子没落雪了,但冬夜还是一贯的严寒难耐,尹秋刚洗了澡,浑身暖烘烘的,穿得并不多,傅湘下午被抓去给宫里干苦力,想是累得身汗,这会儿只着了件薄衫,她与旁人并行着,见了尹秋便将她们都丢在身后,朝尹秋跑来,说:“乖乖,还好先前让你跑了,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累死我了。”
尹秋拿出手帕替傅湘擦了擦脸上的汗,问:“都干了些什么?”
傅湘瞧着她笑,说:“扫雪扫地,清理污水沟,什么地儿脏就往什么地儿跑,哎你离我远点,身上味儿重着呢,别熏着你。”
实际新弟子们入宫后,几乎每过几天都会被拉去干累活儿,尹秋也去过几次,不过今日那些师姐们来挑人的时候,傅湘眼尖,偷摸着将尹秋搡了出去,这才没让尹秋跟着。
转眼入宫也快有个月了,这期间的相处下来,尹秋发觉傅湘对她的确没话说,是个体贴仗义的人,尹秋见傅湘此刻气息还不稳,便关心道:“那你吃饭了没?别饿着。”
“身臭汗,洗完澡再吃,”傅湘顺嘴答了,等周围的弟子们走远了些,才又问尹秋道,“怎么样,这几天还收到药瓶没有?”
尹秋心念一动,面上却是镇定道:“没有了。”
傅湘捏着尹秋的手帕自个儿擦起汗来,说:“已经过去好些天,估计是不会再来了。”
尹秋点了下头,没说话。
“你呀,”傅湘冲着尹秋的脑门儿拍了下,“那天晚上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睡着,害我又在房里干瞪眼一整晚,结果第二天一问还是睡得人事不省,可真是个笨蛋!”
尹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怪我,定力不够好,连累你睡不成觉。”
傅湘大大咧咧的,说:“那倒也没事儿,我就怕有坏人盯上你,既然那人不来了也是好事,要是往后再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可千万记得跟我说。”
尹秋应了,傅湘便入了汤房去沐浴,尹秋回到房中火速写完课业,早早就窝去床榻入眠,待到了半夜,有人朝窗沿上丢了个小石子儿,尹秋登时惊醒过来,连忙穿好衣裳小心翼翼地推门出去。
凌冽的寒风无休无止,吹散尹秋身从被窝里带出来的热气,院中清幽,无人走动,四下里仅有寥寥几盏昏黄的灯笼照明,尹秋留意着周围的动向,如前几日那般,放轻动静跑到围墙下的角落等着。
她才到不久,那墙沿上便落下个挺拔的人影,尹秋抬起头来,公子梵伸手拉了她一把,两人如同夜晚的鸟雀般,悄无声息地飞离出了弟子院,几番高低起伏,来到一处僻静的山林。
“日夜颠倒,还习惯么?”公子梵问。
“习惯的,就是觉得时间不够用,睡不好觉。”尹秋说。
“学武并非易事,总要付出代价,”公子梵侧身让到一边,“昨晚教你的剑法,练遍给我看。”
尹秋便自袖中掏出一截光滑的竹枝,就地舞起剑来,她姿态略有些笨拙,看得出来还不熟练,但好在记性不错,公子梵只演示过遍,尹秋就全然记在了心里,半点没出差错。
“你悟性很好,我果然没看走眼。”公子梵的语调中透着欣慰。
尹秋没吭声,兀自将这套剑法又舞了几遍,后才收手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你教我功夫,究竟为了什么?”
公子梵说:“你想学,我便教,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尹秋看着他,说:“那你还教过别的人吗?”
公子梵说:“自然是有的,不过目前就你个。”
尹秋问:“还有谁?”
公子梵却不答:“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自从那晚两人见了面,有了第二日的约定后,尹秋虽一直纠结苦恼,但终是没抵挡住学武的诱惑,次日入了夜还是给他留了门,当晚公子梵应约前来,多的话也没有,只将尹秋带来此地,信守承诺教她习武,直到今日,夜夜如此。
这几日以来,两人除了剑法上的交流,并未有过多的言谈,公子梵也不会主动提及什么,纵然尹秋问起些事,他总会耐心解答,但尹秋心中总是忐忑不安,直觉自己像是被他收买的小叛徒。
谷之主,大老远跑来别的门派教别人武功,又声称自己并无所图,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可公子梵表现得那般温和有礼,倒也真不像是别有居心。
尹秋思虑良多,还是直言道:“你如果只是单纯想教我功夫,我确实愿意跟着你学,但你要是想让我替你做什么不好的事,那你还是趁早换个人罢,我不会同意的。”
公子梵笑了起来,说:“你口中不好的事,指什么?”
尹秋说:“比如让我帮你探查云华宫的机密,或是替你干些见不得人的坏事……总之我已经是云华宫的弟子了,还是被师叔带回来的,我自己没什么要紧,可绝不可能连累师叔。”
山林静谧,夜空没有星子,公子梵瞧着她的眼神却闪动着光泽,他很是温柔地问了句非常现实的话:“那么你觉得,就凭你现在的身份,若我真要你做些什么,你做得到么?”
云华宫弟子遍及江湖,数目庞大,尹秋不过是区区新弟子中平凡得不起眼的员,她想了想,说:“我做不到。”
“那就对了,”公子梵说,“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你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能替我卖命,早先我便告知过你,你想跟着我学武,我可以教你,你若不愿,我自当离开,往后也不再来,这不是咱们开始便说好的么?”
尹秋神色不豫:“我明白的,可是……”
“可是你内心难安,”公子梵接着她的话道,“因为我要你保密,而需要保密的事,通常都是见不得人的,又因为往往见不得人的事,也多半都是坏事,你既做不到深信于我,又担心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会得到无法承受的后果,所以你边求学若渴,又边饱受良心谴责。”
说到此处,公子梵低声笑了笑,揶揄道:“真是难啊,年纪还这么小,就得面对如此苦痛煎熬的事,我也替你觉得为难呢。”
尹秋眼神哀怨地看着他:“那还不是因为你找上我了吗?如果你不出现,我就不会面临这样的情况。”
“可不是我找上了你,”公子梵说,“是你找上我才对。”
他给了尹秋选择的余地,并未加以强迫,归根结底,是尹秋自己心甘情愿。
“我只是想学好功夫……”尹秋埋下头,看着手里的竹枝。
“那让我来猜猜看,”公子梵说,“你是想学得身武艺,好替你父母报仇?”
尹秋微抬了眼,却是摇头:“你猜错了,不是这个原因。”
公子梵也不意外,又问:“那是为何?”
尹秋若有所思,没有及时给出答复,公子梵便又说道:“是因为满江雪?”
脑海里再次回放起满江雪执剑的身姿,尹秋不自觉露出笑意,说:“师叔很厉害,我要是能变得像她一样就好了,或者再贪心点,我想比师叔还要厉害,这样的话,我就能报答师叔的恩情,等我长大后,就能反过来保护她了。”
公子梵说:“不过照顾过你几天而已,还是因着你是故人之后的关系,你怎么将她看得比父母还要重要?”
尹秋说:“你不会明白的,或许人人都觉得我该把爹娘放在第位,还得为了他们找紫薇教寻仇,可我出生以来,从没与他们见过面,何况,我爹能在我娘生我的时候杀了如意门所有人,说明他根本不在意我,而我娘能狠心抛弃我离去,可见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既然他们都对我没有点感情,而师叔却能对我关怀备至,我为何不能将师叔看得比他们更重要?”
公子梵静静注视尹秋阵,末了才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尹秋说:“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心思也没多么单纯,我见过很多人情冷暖,是有主见的,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肯教我功夫,我很感激你,但你要是想让我替你做害人的事,我绝不会答应的。”
山风拂过,卷起尹秋额前的碎发,衬得她眉眼娴静,又带着点坚韧不移,公子梵沉默地瞧着她,尔后微笑道:“好孩子,你能这么想,我很欣赏你,如若你为了学武可以背弃师门,那我也不会教你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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