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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教舍里,时不时掠过一丝凉风。

郑煜星大喇喇坐在桌上,侧身看身边的女人,一只手大胆的搭着她的肩膀,看似漫不经心的神情里,悄悄注满了在意,不想放过一丝一毫从她身上显露出来的情绪。

慌乱,无措,紧张,羞恼……他已经想好所有针对她各种情绪的应对方法,翻身当家把歌唱的兴奋,令他整个人都有些眉飞色舞的飘,他忍不住感激人与人之间奇妙的羁绊,这感觉不能更好。

然后,他见到秦蓁慢慢抬手,把肩上的大掌扫开,情绪稳定,从容的神情里,染上几分似笑非笑:“多久的事情,现在才想起来翻旧账?”

郑煜星唇角一抽,被扫开的手掌灰溜溜按回桌上,原本的期待和愉悦对半一折,没好气道:“多久的事情?翻旧账?再久的事情,你不一样挖出来捏在手里威胁我?那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秦蓁:“这怎么一样呢?”

郑煜星扬声:“这怎么不一样!?”

秦蓁一针见血:“你在意啊。”

兄长包袱那么重,一碰就炸开。

郑煜星觉得心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神情和语气低了一度:“你不在意?”

失望,落寞,不悦,委屈,逐一自男人黑沉的眼里滑过,因为她不在意,无论是对她自己的过去,还是与他有关的这件事。

这些细小的情绪,精准无误的落在秦蓁的眼里,她眼神微敛,将他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情绪隔绝在视线之外,然目光垂落,看着他撑在讲桌上的手掌,掌阔指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屈起,只留指间按在桌面,泛起惨白。

竟连手掌的样子看起来都可怜又委屈。

秦蓁心底忽然溢出一股不受控制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令她隐约无法控制坚定多年不曾动摇的决心。

她干脆转眼,连他的手也不看,更可怕的是,心里竟冒出一个与他同样身形的小人来,拿着一把小剑蹦蹦跶跶,对着她的心窝戳一下,得意地问:你不在意?你真的不在意?

秦蓁拿起垫在胳膊下的教案书册,支腿起身。郑煜星的目光随着她的起身慢慢扬起,俯仰之间,气氛隐隐沉下。

“嗯,不在意。”她冲他笑,转身出了教舍。

郑煜星的目光一路追着她,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脸上的情绪一一淡去,撑在桌上的手掌五指收张几下,力量充盈,旋即懒懒抱臂,嘴角轻撇,低嗤一声——

“你当自己在骗谁呢?”

……

下午,郑煜星回了一趟宫里,他借口是为一早接应女侯这边,所以直接宿在太仆寺,太子也没多问。

郑煜星察觉太子心情不佳。

果然,太子问到太仆寺其他的情况,郑煜星一听就笑了:“殿下,臣若是没有记错,您调我去太仆寺,只是辅佐秦博士授课一事,也没让臣干别的呀,即便臣人在太仆寺,不在其位,岂能谋其政。”

太子抓起一支笔就朝他丢过去,“这么说,你还是奉孤之命躲懒了!”

郑煜星侧身接过,痞痞一笑:“此言差矣,不多管闲事,是臣得本分,但好奇留意,是臣的爱好。”

言下之意,别的事他也上手很快,太子吩咐就行。

太子这才笑了,虚点他好几下,想骂又不知道怎么骂的样子。

舒宜邱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这种氛围真是令人怀念。

上一次郑煜星离开这么久,还是他处置曹家一案的时候,但那时候曹家案是太子心头一团怒火,最关心之事,其他事都能压下,对比没那么明显;如今太仆寺大改属新政,是太子诸多事务中的其中一环,不占据全部精力,郑煜星人往太仆寺一扎,悠悠哉哉挂着博士名号协助,偶尔回来述职,这感觉就不一样了。

起初,东宫一切的确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看着手下宫人不似郑煜星在时那般嬉笑松散,舒宜邱很欣慰,心想,肃穆庄严的东宫,近在眼前。

然而,当朝中糟心事接二连三化作奏折送入东宫,新政屡遭质疑,太子妃又与太子有离心之相,太子虽未作怒态,但眼神里的冰冷清晰可见,众人行事,俨然从认真谨慎,变成了如履薄冰,整个东宫如坠冰窖,竟是从前少有。

舒宜邱幡然醒悟,倘若是郑煜星在,太子刚有生怒之势,他已先骂骂咧咧,然后嬉皮笑脸的给出许多不堪入耳的坏主意,郑煜星擅长摆出就事论事的样子,将主意偏向太子说,夹带浓浓的利己心态,可他越这样,太子反而会冷静下来,甚至在他的歪主意中,摸索出一个折中之法,再把他啄一顿,道出他不妥之处,这事就过去了。

从前,舒宜邱听太子说他不服管教随性胡来,就真的觉得郑煜星这人全靠太子纵容,否则早死了十回八会。

现在想来,郑煜星只是代太子说出了他不好说的话,想了他不该想的主意,太子训斥纠正他时,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

此等狡猾泼皮,哪那么容易死!

即便储君帝王,也是□□凡胎,载七情六欲,掌控情绪的方法各有不同。

他和郑煜星性格不同,像两个极端,却一同伴随太子多年,而太子会在他们之间,找到平衡点。

郑煜星领了新活儿,又是和太仆寺有关,忙不得的要走,太子眯起眼睛盯他:“这太仆寺里,有花儿啊?谢了就看不着了?”

郑煜星点头:“好大一朵呢!臣这么多年,一把屎一把尿灌溉长大的!”

在太子找到新东西砸他之前,他恭敬告退,舒宜邱想想,追了出去。

“郑兄。”舒宜邱拿出了有史以来最诚恳的态度:“方才殿下吩咐之事,或许与之前的事相关联,若郑兄有任何难处,尽可道出,舒某定鼎力相助。”

郑煜星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手指:“舒宜邱,男人要自己去争取心爱的人,你弟弟的事我帮不上忙,你巴结我也没用,想开点。”

舒宜邱心里那点感慨,在他欠揍的嘴脸里,烟消云散。

去他娘的巴结!

火气撩过心头,舒宜邱觉得好笑,忽然想,这种心态,才是他在东宫的常态,顿了顿,还是将近来的事说了一遍。

郑煜星没听完就笑了,嘲笑的笑。

“舒宜邱,你脑子这么轴?”

舒宜邱忍了:“还请郑兄赐教。”

郑煜星长臂一展,搭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虚虚指点:“道理很简单,譬如女人与你闹脾气刷情绪时,是为了听你的道理和正义的吗?她能不知道黑是什么黑,白是怎么白?不就是受了委屈,想听几句顺心话吗?男人女人都一样,殿下英明神武,岂能不辨是非,就是不痛快,就想听几句痛快话而已,顺了气,自然就理智了!”

舒宜邱从前对郑煜星分析女人那套很排斥,可现在,他竟若有所悟的点头,然后合理质疑:“殿下至高无上,岂能与闹情绪的女子相提并论,更何况,你我身为臣子,不规劝言行已是失职,岂能反其道而行!”

郑煜星懒懒笑着,在他肩上猛地一拍:“东宫不止你我两个臣子,循规蹈矩规劝言行的臣子,殿下已经有很多了,你何不做个不一样的臣子呢?”

郑煜星说完,自己都愣了。这话句式很熟,有人对他说过,然后被他埋在心里,在不同时候发挥作用,令他有了如今光景。

短暂的怔愣之后,仿佛浓雾风吹尽,泥沙水底沉,郑煜星终于看清,那堆刚刚挤进心里的心事之后,藏了个人,他一时分不清,她是和这些心事一起住进来的,还是早就在那里。

舒宜邱宛如一个入学新生,处处透着好奇和疑惑:“莫非,这就是郑兄多年来的处世之道?确然……新鲜!”

郑煜星扯了个玩味的笑,与他作别离开,边走边嘀咕:“仙女托梦说的,当然仙。”

舒宜邱面露疑惑,仙女?鲜?

……

郑煜星回来事已经散学,二哥二嫂的人也都离开。安静的衙署中,只有博士厅的方向有人声,郑煜星好奇走过去,一眼看到站在门口抱手往里探的秦蓁。

回来的路上,郑煜星一直在想秦蓁,真看到她,居然有点紧张。但很快他就安抚了自己,好歹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人,紧张是对她的尊重,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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