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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军于汾水南岸斩获大捷的消息,年前就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传开。
当年妄议暗通东梁、对梁军主战而遭长信太后斥责的寿王杨致堂,在朝野巨大的风议压力,最终不得不告病辞去枢密院一职,这几年一直都居府休养。
两年前梁军收复荥阳的消息传到金陵,朝中就有重新起用杨致堂的声音。
不过,朝廷兵马这两年集中力量,成功将岭南诸州纳入大楚疆域,左武骧军及永嘉兵马也于去年攻入闽地,就剩建州、福州两地未下,因此就此时的形势而言,也足以证明当时选择接受梁国的称臣进贡,决策并非是错误的。
只是梁楚两国之后的关系,要如何维持,却是众议纷纷。
当然,梁军在汾水南岸斩获大捷的消息传到金陵,在绝大多数江淮臣民的心里,并没有引起多么剧烈的震惊跟惊慌。
至少从疆域上,梁军还远没有恢复其鼎盛之时,而大楚即便失去淮西、邓均等地,却从南部获得足够的补偿。
在朝中大多数将吏眼里,只待彻底拿下闽地,大楚疆域不仅推进到东南沿海,彻底掌握江南数千里纵横之地,还将有十万精锐可以调到北线参加防御,并不觉得此时梁军对大楚能有什么威胁。
轵关陉一役的结果,也许只是叫很多人觉得蒙军不过尔尔。
然而沈漾、杨恩、杜崇韬、黄化等人听到梁军斩获轵关陉大捷的消息后,却心里满是忧色。
楚军这些年看似在南线连获大捷、兼并大量的疆域,但哪一场战事,能及得上梁军这几年来在北线任何一战的凶险?
轵关陉一役直接逆转了梁蒙两军在北方的势力对比,韩谦统领梁军,以这么快的速度从战略防守,转为战略反攻,甚至取得关键的战役胜利,怎么不叫人心惊,怎么不叫人忧虑?
贩夫走卒看不出这里面的区别,沈漾、杨恩等人的见识,岂会降到跟贩夫走卒一个层次去?
太和七年的上元节,楚宫之中悬挂诸多富丽堂皇的彩灯,充满喜庆的气氛。
杨恩走进大殿,兽首炉散发出令人迷醉的熏香氤氲萦绕,绕过一座屏风,十数宫女、侍宦安静的守在大殿的角落里,高大的御案之后,一个瘦削的少年正皱着眉头,阅看手里的奏章。
宫变之时,那个如惊弓之鸟、只知道躲在长信宫太后身后的稚童,此时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都已经开始学着阅看奏章了,眉眼间也依稀能看到当年延佑帝的样子。
看少年如此勤勉的样子,杨恩也大感欣慰。
“溧阳侯到了……”张平俯过身子,小声的跟过于专注的少年说道。
“哦,”少年抬起头来,稚气未露的脸上透露着一股少年人常见的倔强,跟左右的侍宦说道,“给内府大人赐座。”
两鬓霜白的杨恩这两年也感到精力有所不济,但朝中后继无人,他还是以宗室大臣执掌内侍府。
宫变之后,张平有三年时间都与姜获一起,看守皇陵。
不过,在韩谦禅继大梁国主之位,随着梁楚和议以及李知诰、柴建投梁,吕轻侠、周元被驱逐出梁州,以及王婵儿、陈德、襄王杨林等人被送归金陵受审,当年宫变的诸多细节也都相继浮出水面。
说到底就是在吕轻侠发动宫变之初,韩谦就已经注意到征兆。
而韩谦当时认为长信宫得势有利于他,遂利用他这些年部署在内廷外朝的暗桩眼线,尽一切可能推动大皇子最终继位。
在这个过程中,张平也好、姜获也好,甚至当时的长信宫太后甚至废后李瑶,都只是韩谦棋盘上的棋子。
然而整件事摊开来,都不能说延佑帝之死,韩谦是罪魁祸首,更不能说张平、姜获乃至长信宫太后与韩谦勾结。
不仅杨恩,即便是沈漾、杜崇韬、杨致堂、黄化等人,也都相信张平、姜获虽然与韩谦交好,在很多事情及观念上与韩谦投契,但他们还是忠于延佑帝、忠于楚廷的。
韩谦此时已为梁主,姜获、张平始终还是楚臣。
姜获年事已高,最后还是在沈漾、杨恩的请求下,长信太后于两年前亲自出面,请张平回到楚宫内侍府任事,到新帝身边担任崇文殿内常侍。
“润州刺史张宪所进奏疏提及州民喜用太和通宝,沈相拟条陈勒令诸州县当严令禁止,”少年说道,“朕初时也有些不解,心想民用甚便,因何禁之?张平说梁国筹太和通宝,用铜仅有大楚制钱半数,也就意味着楚境民众每用一枚太和通宝,实际就为梁国夺走四五文钱,朕才略知铸币的微妙。找你过来,朕是想知道太府司能否铸同样的制钱以供州县?”
“太府局铸太和通宝同样的制钱问题不大,只是铸法水平不及梁国,以致用铜料虽省,用工却费,核算下来,一枚铜元的成本也要用掉文钱,实与维持旧币相差无几,”杨恩回禀道,“而说及币制,最为关键的问题,乃是地方私铸难禁而劣钱泛滥,私铸之制钱粗陋不堪,才使得州县喜用太和通宝。倘若大楚能严禁私铸,太府局官铸制钱足铜不缺,民众也不可能舍本逐末……”
虽然新帝还没有到亲政的年龄,但杨恩、张平皆是尽可能将他们所知经世致用之学倾囊相授。
太和通宝之事,政事堂诸公近两年来都极为头痛,沈漾一直要求州县严禁之,但实际效果只能说治标不能治本。
梁楚两国互市贸易点太多,难以禁止商旅携带梁国铜元往来,而楚境之内私铸泛滥,私钱不能禁绝,又怎么禁绝梁国铜元在楚境流通?
而说到禁打私铸私钱,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地方势力太强,地方上私铸的幕后,离不开乡豪世族的身影。
大量私铸劣钱充塞州县,劣钱在市面上贬值太厉害,这才最终导致太和通宝在大楚疆域内民用甚便。
还有一个原因,太府局每年仅铸一百万缗钱,不敷民用——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制钱投放州县,就直接被地方上的乡豪世族收走,掺以锡铁铸成劣钱牟利,日益繁荣的商贸,客观上需要大量的私钱作为补充。
太府局不是不想铸更多的制钱,但铜矿开采、冶铁、铸造成本极高,以旧法铸制无利可图,上下也就无心失进这事,政事堂有命令下去,也能找到千百条理由推搪。
当然了,梁国通过诸贸易点,将大量的太和通宝流入楚境,得利也没有张平说的那么夸张。
根据各地的奏报,最初流入楚境的太和通宝,差不多要一千六百枚到一千八百枚太和通宝,折抵一两黄金,也就比楚境的时铜市价略高一些。
当然,这更可能是梁国左内史府有意而为之。
只是韩谦及梁国左内史府隐藏在背后的意图是什么,梁国所行币制与梁国境内商货定价以及梁国官钱司所谓的金银本位制之间存在怎样的联系,杨恩到现在都还没有琢磨了一个味来。
太和通宝与楚廷太府局制钱及诸多私币在诸州县混用时,太和通宝铸制精美及质量稳定,迅速得到沿江州县民众的欢迎,相比铜及黄金市价快速上升,目前差不多维持在一千三百枚太和通宝兑换一两黄金的水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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