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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大厦将颓急遣行(三)
韩冈本打算趁大清早回家报个信,然后再赶回来。没想到一出城门,就到了自家老子和李癞子。
韩千六又惊又喜,一把抓着儿子的双臂,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好一阵,像是古董收藏家将珍藏的瓷器不小心磕着碰着后,上下检查有无损坏的那样紧张:“三哥儿,你没事吧?”
韩冈笑着反问:“孩儿像有事的样子?”
“你没杀人?”
“这事啊……”韩冈轻轻笑了起来,横着瞥了李癞子一眼,在韩千六眼中,儿子现在的眼神就跟方才李癞子的没两样,“孩儿的确杀了人……”
韩冈的话在这里顿了一下,韩千六的脸苍白了起来,李癞子则仿佛被金块砸到了脑袋,又高兴却又疑惑。而韩冈立马为他解惑:“刘三、张克定、肖十来。这几位,里正应该都认识罢?”
现在轮到李癞子脸色苍白了,双脚软绵绵的毫无力气,亲家的小跟班他怎么会不认识:“他……他们……”
“昨夜孩儿接了守军器库的职司,没成想半夜里这三个贼子竟然偷偷闯进来意欲纵火,便给孩儿杀了。”韩冈快意的着李癞子的脸色由白变青,因与陈举结下死仇的一点担忧,在到李癞子这番表情后也轻松了不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能做翻了李癞子和黄大瘤,照样能掀翻陈举!
“刘三三人都是里正姻亲的跟班,他们去军器库放火,贵姻亲怕是也逃不过罪责。我出来前正好模模糊糊的听一句,黄德用……”韩冈的声音很轻,细微的话声却如同晴天霹雳在李癞子耳边炸响,“已经畏罪自尽!”
时间过得飞快,而州中对军器库案的审理也是速度飞快。
十天前的那一声警号,已经从秦州百姓的家常闲谈中消失。刘三等人的死所造成的影响也渐渐沉寂。罪魁黄大瘤畏罪自杀,一切罪责都担到了他的身上,家产尽数没入官中,而他的妻女也被充入教坊司,而两个儿子则莫名失踪。州衙只发出了两张海捕文书,为两个儿子定下了五贯的赏格,便宣告一切结案。
陈举曾经拍着胸脯,要保着黄德用的妻儿他做到了。他保着黄德用的儿子改名换姓远走高飞,而黄大瘤的几个妻女,刚进教坊司还没过夜便被高价赎走。为了从州中得到一纸脱籍文书官妓的从良必须要得到官府同意陈举费的钱钞不在少数。
通过安抚黄德用的身后事,陈举略略安定了身边的人心。接下来要对付的,便是害得他损失了三成多身家,又欠下多少人情的外敌。韩冈不死,人心不安。
一个稳定的官僚社会,其各个部门的权利划分,已经有了常年积累下来的定规。以节度判官的威风,却也压不住下一级的地方官。
这些天来,韩冈日日在普修寺苦读不辍,间中拉弓射箭来调节心情。唯有去吴衍府中与他的闲谈,方算得上休息。韩冈如此用功,让吴衍更加重。只是他帮韩冈做得身份证明,想求一个单丁户的认定,成纪县丝毫不理。而成纪知县发来的一纸文书,韩冈却不得不走进县衙中。
绕过空空当当的大堂,走在通往县衙二堂的石板路上,韩冈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自缢而死的黄大瘤他曾去过,脸皮紫得发黑,舌头吐得老长,颈上的那颗瘤子却干瘪瘪、皱巴巴的如同一个放久了的苹果。不同于十天来,几乎天天过河来探视的韩千六,韩冈心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因为这只是陈举为了自保而断下来的壁虎尾巴。毒蛇尚在身后吐着信子,他夜里依然是睡不安稳。
一名长得慈眉顺眼的老胥吏领着韩冈向里走,另一名身上披了白麻孝服的青年与他擦肩而过。韩冈记性很好,记得那正是被他顶了位置的周凤。这几天来,韩冈一想起周凤,便不得不感叹他真是好运气,若不是自家惹来黄大瘤,他少不得落个烈火焚身化焦尸的下场。
领路的胥吏见韩冈回头望着周凤,笑道:“这小子也是运气,他老子前夜上吊了,他家成了单丁户。今天县尹开恩,便放了他回家。”
韩冈神色微动,“真巧……”
“这等巧也没人喜欢,今年就剩两个月不到,如何不能再忍一忍。”胥吏摇头叹道,感慨万千。
韩冈冷笑,‘若不是你们这些胥吏贪酷,周凤之父又何必自了性命,只为了将儿子保回来?’
两人走到二堂前,老胥吏没直接进去,而是转头对韩冈道,“韩秀才,人死万事空,黄德用已死,一切过节都该揭过了,那李癞子还请放他一马,让他退了你家卖给他的田也就罢了。”
韩冈愣住了,这唱的又是哪一出?这几天听每日入城的韩千六讲,虽然株连是株不到姻亲上,李癞子却也被提到州衙中好生拷问了一番,过了三天出来后,秋天的蛤蟆变成了春天的蛤蟆,瘦得整整一圈,家产也损失近半。这一番折腾后,他被韩冈的手段吓的魂飞魄散,天天上门赔罪,还要送回当初强买的田地。若李癞子有陈举撑腰,又何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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