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4章 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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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4章 惜哉</p>

正阳山，过云楼。</p>

雨过天晴，气象清新。</p>

山外的白鹭渡，一丛丛的芦苇已经开花，梯田那边的稻谷金黄一片。</p>

更远处的正阳山几座山头，好像就比较忙碌了，土木营造，缝缝补补。</p>

那间再熟悉不过的甲字房，没有客人，陈平安就去屋子里边，搬了条藤椅到观景台坐着，远眺那座距离最近的青雾峰，轻轻摇晃手中的养剑葫。</p>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就很难戒掉了，比如喜欢谁，又比如喝酒。</p>

在酒桌上，陈平安看到过很多的人情世态。喝酒可以让寡言者变得健谈，可以让平时喜欢高声言语者喃喃低语，可以让人笑颜却泪眼朦胧而不自知，可以让一个老人变成孩子。</p>

不知道自家那位周首席到了蛮荒天下，会是怎么个光景，又会闹出多大的动静。</p>

一片柳叶斩仙人。</p>

至于姜尚真这把飞剑的本命神通，陈平安一直没问。</p>

崔东山倒是随便提了一嘴，说周首席飞剑品秩高得很，锋芒无匹，在避暑行宫那边都完全可以评为甲等，翻山越岭，渡水过河，遇甲破甲。</p>

比较意外的，是本该去往大骊中岳地界的倪月蓉，当下竟然就在客栈里边，好像正在查账。</p>

倪月蓉察觉到此地的气机异象，立即放下那本越看越心酸的账簿，迅速赶来查探虚实，她动身前还在心中默默祈福，莫要是那个人，千千万万莫要是那个人……</p>

大概是平日里入庙烧香还是少了，怕什么来什么，倪月蓉微微侧身，与那位不速之客施了个万福，她犹豫了一下，仔细思量一番，还是故意用了个比较见外的称呼，“见过曹仙师。”</p>

陈平安转头，提了提手中养剑葫，说道：“首先得祝贺倪仙师，众望所归，担任正阳山下宗的财神爷。”</p>

倪月蓉赶紧再次敛衽施了个福。</p>

真要计较起来，她能够荣升未来下宗的三把手，还真得感谢这位落魄山剑仙的大闹一场。</p>

不然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才能轮到她一个都不是剑修的青雾峰龙门境，在下宗占据要职？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p>

她这位过云楼前任掌柜，与师兄韦月山一样不是剑修，以前貌合心离的两位师兄妹，如今关系亲近太多，一场差点宗门覆灭的患难与共，让这对师兄妹真正做到了同门情深，在倪月蓉离开宗门之前，双方私底下有过一场从未有过的坦诚谈心，打定主意，以后相处扶持，韦月山坐镇青雾峰，她如今在下宗那边管钱， 将来会尽可能照顾自家峰头。</p>

倪月蓉小心翼翼道：“下宗一事，尚未定论。”</p>

陈平安笑道：“你们正阳山是出了名的好友遍天下，这点小事不在话下。”</p>

倪月蓉倒是不显得如何尴尬，年复一年的待人接物迎来送往，脸皮早就跟重叠账簿一样厚了。</p>

陈平安疑惑道：“倪仙师怎么还在过云楼这边？”</p>

照理说，下宗筹建事宜千头万绪，倪月蓉作为算账管钱的那个人，又属于新官上任，本该最脱不开身才对。</p>

倪月蓉有些神色恍惚，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客客气气的拉家常一般，可之前就在这里，陈平安约见宗主竹皇，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当时对坐双方，两位宗主，反正她谁都不敢多看一眼。</p>

倪月蓉听到问话，立即收敛心神，小心斟字酌句答道：“回曹仙师话，月蓉这次是临时有事，需要走一趟上宗祖师堂，关于云霞香商贸一事，希望竹宗主能够拿个主意，因为那云霞山那边给出的价格……”</p>

“具体什么事，就别说了，我一个外人，别坏了规矩。”</p>

陈平安摆摆手，拦下倪月蓉的话头，随口说道：“好像客栈的生意冷清了些。”</p>

倪月蓉只是嗓音轻柔嗯了一声，都没敢腹诽半句。</p>

为何生意不景气，客人寥寥？怪谁？当然是怪她这个掌柜不懂生财之道。</p>

不然还怪这位礼数周到的陈山主啊。太没道理的事情。</p>

正阳山未来下宗的首任宗主，正是旧朱荧王朝剑修元白，因为曾经与风雷园黄河有过一场问剑，元白伤及大道根本，不出意外，昔年旧朱荧的双璧之一的天才剑修，此生剑道会止步于元婴境。</p>

竹皇也确实算是个能忍的人，元白曾在观礼途中，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宣称自己退出正阳山，摆明了你们一线峰祖师堂谱牒不除名，元白就当自己动手一笔勾销了。</p>

当然目前还只是个所谓的下宗，就像倪月蓉说的，还不敢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经过那么一场观礼风波后，意外就更多了。</p>

之前中土文庙议事当中，宋长镜额外跟文庙讨要了最少三个宗门的名额，宝瓶洲的宗门候补当中，除了这座正阳山，还有只欠缺一位上五境修士的云霞山，位于雁荡山大小龙湫附近的一座佛门古寺，陆沉嫡传弟子曹溶昔年的那座山中道观，以及神诰宗希望多出一座下宗，再加上大骊本土仙府长春宫，总之各方势力，如今都在争夺这三个名额。</p>

本来正阳山最有希望增添一座宗字头下宗仙府，别看大骊藩王宋睦下绊子，故意从中作梗，阻拦此事，还摆出了一副半点没商量的架势，其实就是在跟大骊皇帝陛下唱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让正阳山修士不至于太过目中无人，免得尾大不掉，未来难以约束，又能让正阳山多往外吐出些货真价实的宗门底蕴，同时能够打消一部分山上仙府、尤其是老牌宗字头，对大骊宋氏倾力扶植正阳山的那份怨气。</p>

一举三得之余，大骊朝廷还藏着一记后手。</p>

不是大骊朝廷如何青睐正阳山，而是大骊宋氏和宝瓶洲，需要聚拢起更多原本散落一洲山河的剑道气运。</p>

所以正阳山创建下宗，其实悬念不大。</p>

在陈平安看来，反而是一直口碑最好、且呼声最高的云霞山，最不可能正式跻身宗门行列了，不单单是缺少一位坐镇山头的玉璞境，而是大骊有更深远的谋划。</p>

山崖书院，林鹿书院，都已跻身文庙七十二书院之列，再加上一寺庙一道观跻身宗门，那么儒释道三教，就算在宝瓶洲真正扎根了，一洲山河气运，就可以逐渐稳固下来，天时步入正轨。</p>

最关键的，还是三教祖师那场散道，宝瓶洲就可以获得更大的气运馈赠，相信这些早就都在师兄崔瀺的既定谋划之内了。</p>

陈平安自认就像一个棋手，只是死记硬背了些所谓的妙手、定式，在棋盘上东拼西凑，长于拆解和切割，短于缝补和粘合。</p>

这也是一场观礼正阳山，陈平安必须处心积虑、谋而后动的根源所在，因为务必让自己占尽先手优势，得率先落子棋盘。</p>

所以比起师兄崔瀺，郑居中，吴霜降，差得远了。</p>

人情达练得不知不觉，老谋深算得不露痕迹。</p>

泥瓶巷的宋集薪，其实也在成长。</p>

据说如今中土神洲有几封山水邸报，都开始专门研究骊珠洞天的年轻人了。</p>

雨后春笋，茁壮成长，修竹成林。</p>

方才倪月蓉误以为陈平安说创建下宗是件小事，是在挖苦正阳山，往伤口处撒盐。</p>

其实那还真就是一件小事。当然前提是正阳山自己别再作妖了，老老实实低头求人，出钱又出人，剑修乖乖投军入伍，担任随军修士，跟随大骊铁骑去往蛮荒参战，那么下宗一事，自然就会水到渠成。</p>

不是倪月蓉不够聪明，而是过云楼和青雾峰都不够高的缘故，就修士算站在山顶，也看不远。</p>

真正的意外，其实是陈平安铁了心要让正阳山在数百年之内自行消亡，比如落魄山下宗选址，就放在宝瓶洲中岳地界，而不是桐叶洲，处处与正阳山针锋相对，那么后者很快就会成为无源之水，坐吃山空。</p>

陈平安暂时是没办法跟那些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较劲，可要说对付竹皇、晏础这些个喜欢坐井观天的老剑仙，绰绰有余。</p>

倪月蓉问道：“曹仙师，容我备些酒水瓜果？”</p>

她前不久得了祖师堂赐下的一件方寸物，名为“数峰青”，里边搁放有那支白玉轴头的画轴，自家青雾峰其实本来就有一件，不过师兄才是峰主，轮不到她。</p>

按照一线峰的祖例，一切被记录在册的山门重宝，只是给嫡传使用，仍然归属祖师堂。</p>

就像先前的仙子苏稼，被风雷园黄河打碎剑心，当年她黯然下山之前，就得归还那枚价值连城的养剑葫。</p>

陈平安婉拒道：“不用这么客套，我又不是打秋风来了，只是路过。”</p>

视野中，正阳山雨后诸峰，风景各异，水运相对浓郁的水龙峰和雨脚峰之间，甚至挂起了一道彩虹，好一幅仙气缥缈的画卷。</p>

一线峰，大小孤山，仙人背剑峰，满月峰，秋令山，水龙峰，拨云峰，翩跹峰，琼枝峰，雨脚峰，茱萸峰，青雾峰……</p>

这就是落魄山的第一座敌对宗门了。</p>

夏远翠的满月峰，和被竹皇严令封山的秋令山，夏远翠和陶烟波，一玉璞一元婴两位老剑仙，果然结盟了。</p>

秋令山最是元气大伤，陶烟波自己辞去了宗门财神爷身份，对外宣称闭门思过一甲子，水龙峰晏础卸任祖师堂掌律，转任执掌一宗财权，算是拿虚名换来了实惠，辈分最高的夏远翠就顶替了晏础的那个掌律，反正是不拿白不拿的好处。</p>

琼枝峰女子祖师冷绮，已经闭关谢客，如今一峰也等于接近封山了，冷绮“闭关”之前，将不少事务都交给了柳玉打理，也就是那个与刘羡阳第一场问剑的女子剑修。</p>

至于雨脚峰峰主庾檩，这位年轻有为的金丹剑仙，估计这辈子都再没心气与龙泉剑宗问剑了。</p>

出身满月峰的司徒文英，不惜沦为鬼物，还是就那么走了，生前死后，一直痴情于风雷园李抟景，可她却不知李抟景兵解转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其实就是那个被茱萸峰田婉带上山的天才少年。</p>

竹皇突然订立了一条规矩，在他担任正阳山宗主期间，一线峰从今往后，不再设立护山供奉一职。</p>

陈平安晃了晃朱红酒葫芦，笑道：“得说话不作数了，劳烦倪仙师去酒窖拿两壶酒水。”</p>

倪月蓉立即告辞离去，取酒去了。</p>

不敢怠慢，去去就回，倪月蓉拿来两壶过云楼珍藏多年的长春酒酿，一直坐在藤椅那边的陈平安，却只接过一壶酒水，挥了挥袖子，将屋内一条椅子移到观景台这边。</p>

倪月蓉道了一声谢，落座后她揭开一壶酒的泥封，小抿了一口酒。</p>

陈平安晃了晃酒壶，放在耳边，听了听酒花，然后笑道：“是真酒，可惜跑酒不少。”</p>

新仇旧恨，新酒老酒。</p>

可能某些新仇变成积攒多年的旧恨后，一样会跑酒，年年分量清减而不自知。</p>

但也有些怨怼，就像周首席说的，就像是那那张老鳖的嘴，死死咬住就不放了。</p>

陈平安突然问道：“那块立在边境的石碑，正阳山这边，有没有人偷偷跑去破坏？”</p>

倪月蓉顿时心弦紧绷起来，果然这趟重返正阳山，陈剑仙是兴师问罪来了？</p>

自个儿喝的是罚酒？</p>

只是接下来这半个立碑人，说了句让倪月蓉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话，“碑得长长久久立在那边，这是落魄山跟正阳山订好的规矩。在这之外发生任何事情，你们可以不用太紧张，比如被人打碎了，一线峰就重新立碑，反正不需要我花钱，只是时间别拖太久，给人丢远了，就只需要重新搬回原处，字迹被人以剑气抹掉，就记得重新刻上。”</p>

倪月蓉只得小声应承下来。</p>

陈平安喝过了头回尝到的长春酒酿，笑道：“要是你们正阳山担心我会找个由头，借机生事，所以故意重罚谁，尤其是下狠手，什么打断弟子的长生桥，剔除山水谱牒名字、驱逐下山之类的，就都免了。”</p>

倪月蓉心思急转，不敢立即应承下来，她当然是担心这位青衫剑仙在说反话。</p>

陈平安也无所谓倪月蓉是怎么个胡思乱想，“回头倪仙师帮我捎句话给竹皇，就说这些意气用事的年轻人，大概才是你们正阳山的未来所在。”</p>

倪月蓉迅速瞥了眼那个年轻剑仙的侧脸，神色不似作伪，她很快就低头喝酒，有些摸不着头脑，倍感荒诞，不知为何，怎么觉得这个落魄山的山主，像是自家正阳山的宗主了？</p>

陈平安继续说道：“当然，修行路上，意外重重，不能一味年轻气盛，一直把犯错捅娄子当能耐，比如哪天正阳山嫡传当中，谁一个热血上头，就偷摸到落魄山那边下狠手，出阴招，逃不掉再打生打死，这种事情，你们这些当山上长辈的，最好能避免就避免，能拦阻就拦住。”</p>

“不然真发生了类似事情，就有劳新任掌律夏远翠亲自去我们落魄山那边收尸，再与落魄山某位剑修一起返回此地，收下一份回礼。”</p>

“至于正阳山剑修，赶赴大骊龙州，堂堂正正，登山问剑落魄山，另说。”</p>

倪月蓉一边默默记下这些紧要事，然后她自作主张，从方寸物当中取出那支卷轴，打算找个由头，忍痛割爱，与落魄山，或者说就是与眼前这个年轻剑仙，卖个乖讨个好，结下一份私谊，些许香火情。哪怕对方收了宝物，却根本不领情，无妨，她就当是破财消灾了，自古伸手不打笑脸人。</p>

陈平安目不斜视，却好像洞悉人心，知晓了倪月蓉的打算，笑道：“修行不易，谁兜里的钱，也都不是刮大风、发大水得来的。”</p>

倪月蓉悻悻然收起那支卷轴，壮起胆子，问了一个她这段日子以来，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陈宗主，为什么独独对青雾峰，还有我们过云楼，都还算……客气？”</p>

同样是女子修士，琼枝峰的冷绮，可谓境地凄凉，比陶烟波的秋令山好不到哪里去，如今的琼枝峰，不是封山胜似封山，而峰主祖师冷绮，不是闭关胜似闭关。</p>

陈平安躺在藤椅上，双手笼袖，“方才说了，修行不易。女子在正阳山修行，很不容易。”</p>

然后坐起身，陈平安眺望渡口那边的静谧景致，“有些事可以理解，但是不觉得你做得对了，不会看不起你，却不可怜什么。”</p>

倪月蓉既没有流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也没有说什么。</p>

她就只是不再喝酒，女子眉眼温柔，双手十指交错，安安静静，望向远处的青山白云。</p>

陈平安准备喝完了手中这壶长春酒酿，就离开正阳山，继续赶路，远游下一处，笑道：“本来没打算说这么多的，如果倪仙师不在这边的话，至多就是去拜会一下水龙峰，与人道声谢。”</p>

是说那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管着正阳山情报的水龙峰某位奇才兄。</p>

陈平安随口问道：“那座下宗的名字，想好了没有？”</p>

倪月蓉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毫不犹豫道：“祖师堂那边的意思，是命名为‘篁山剑宗’，不过还没有正式敲定，暂定如此。”</p>

先前一线峰祖师堂那边议事，关于此事都没怎么过多商议，毕竟能不能有个下宗，都还两说呢。</p>

何况哪怕创建下宗，获得了许可，可是宗门名字一事，还要先看过大骊朝廷那边的意思，如果中土文庙最终不拍板不点头，就又得重新改名了。传闻历史上，有很多宗门名字在文庙那边不通过的前例，比如北俱芦洲曾经有个剑道宗门，起先准备给自己取名“第一剑宗”，被文庙那边直接拒绝了，好，那老子改个不那么高调的名字总行了吧，于是就给了文庙一个“第二剑宗”……</p>

结果一位坐镇北俱芦洲天幕的文庙陪祀圣贤，问那个打算开宗立派的玉璞境剑修，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p>

陈平安笑道：“由此可见，你们宗主对这座下宗寄予厚望啊。”</p>

下宗名为“篁山”，满山的竹子嘛，寓意当然是不错的。</p>

宗主竹皇，当然也是有两个私心的，一个是希望借此告诉后世所有的山下两宗子弟，这座下宗，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再就是“竹皇”即“篁”，同时翠竹满“山”，就能够聚拢旧朱荧地界那些如水流转的剑道气运，竹皇显然是想要凭借整座下宗的剑道气运，在将来帮助自己破开玉璞境瓶颈，跻身仙人，一跃成为继风雪庙魏大剑仙之后的第二位仙人境剑修。</p>

像齐廷济建在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还有阮师傅的龙泉剑宗，以及北俱芦洲那边，太徽剑宗，浮萍剑湖……这些剑道宗门，大多带个剑字前缀，并非彰显身份那么简单，很大程度上涉及到了气运一事。类似妖族取真名，山水神灵获得朝廷封正，都追求一个“名正”。</p>

关于落魄山的下宗取名一事，之所以始终悬而未决，就在于崔东山，是希望下宗名字里边带个剑字。</p>

那么落魄山的下宗，就名正言顺成为南边桐叶洲一洲山河的首个剑道宗门，就像阮邛创立的龙泉剑宗，成为一洲剑道“首座”。</p>

时来天地皆同力，气吞万里如虎，可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小事，龙泉剑宗创建时日不久，</p>

就已经有了刘羡阳，谢灵，徐小桥，如果加上半路转投正阳山的庾檩、柳玉，再通过大骊朝廷的扶持，帮着精心挑选剑仙胚子，原本至多两三百年，龙泉剑宗就会以极少的剑修数量，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剑道大宗。</p>

就像山下取名一事，不宜给孩子取名过大，因为担心承载不住，可真要取了个“大名”，那么多半也会给孩子再取个听上去极为“土贱”的小名，家里长辈们经常喊上一喊，作为一种过渡。</p>

比如桐叶洲的桐叶宗，就是典型的山上“大名”，以一洲之名命名宗门。</p>

浩然九洲，大几千年以来，历史上多个如此取名的大宗门，先后都没了，最终只剩下个桐叶宗。</p>

然后就是蛮荒攻伐浩然，事后来看，桐叶宗的率先分崩离析，就像是桐叶洲一洲陆沉的某种征兆。</p>

反观玉圭宗老宗主荀渊，当年远游宝瓶洲，不惜与文圣一脉结怨，也要将下宗选址宝瓶洲书简湖，不得不说极有先见之明。</p>

而姜尚真与文圣一脉嫡传陈平安的交好，使得双方又不至于成为死仇，大概这就是一位老宗主的行事老道了。</p>

倪月蓉并不清楚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就可以让落魄山的山主想到那么多。</p>

陈平安默默喝着酒。</p>

倪月蓉欲言又止。</p>

陈平安说道：“有事？”</p>

倪月蓉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借酒壮胆之后，才换了个“陈山主”的称呼作为开头，小声说道：“我们青雾峰那边，前不久新收了两位年少剑修，其中有个资质极好的剑仙胚子，对陈山主十分仰慕，真的，绝非月蓉故意套近乎，那个小妮子，是真的由衷仰慕陈山主的剑仙风采，她是咱们宗门刚收的一拨剑修，所以错过了那场观礼，她又心思单纯，不会想太多。师兄其实提醒过她此事，那孩子也不听，只当耳边风，以至于每次练剑之余，还要学些江湖把式的拳脚功夫，如何劝都不听。师兄对她又当半个亲生闺女看待，都快要恨不得去别峰偷几部上乘剑谱了，只希望她能够好好练剑，争取在甲子之内结金丹，才好保住青雾峰。”</p>

早年的青雾峰，是靠着倪月蓉的师父纪艳，与山主竹皇的那点香火情，才时不时丢给青雾峰一两位剑修，只是青雾峰自己留不住，以至于两百四十年来，青雾峰都没有一位地仙剑修坐镇山头了，加上倪月蓉和师兄，一来注定无望结金丹，再者他们俩还不是剑修，所以如果不是那场观礼变故，按照一线峰祖例，三百年都没有一位金丹剑修的峰头，就要被除名了，那她和师兄就会是亲手葬送青雾峰的最大罪人。</p>

倪月蓉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言语，有失分寸了。</p>

资质极好？剑仙胚子？</p>

只是想对她而言，可是身边这位落魄山的年轻山主，听了这些，会不会觉得可笑至极？</p>

陈平安无奈道：“跟我说这个做什么。”</p>

为了保住青雾峰的香火，倪月蓉擦了擦额头汗水，算是不管不顾了，硬着头皮试探性说道：“月蓉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希望将来如果再路过青雾峰，陈山主可以为她指点剑术一二，哪怕只是寥寥几句话都好。”</p>

陈平安摆摆手，站起身，“这种事情就别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