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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于的将士都在议论停战的消息,期望单于能够早日醒悟将士的心气已被大漠的凛风吹刮得干净,再征战下去,也不过是徒劳令士卒送命罢了,还不如早日班师,与汉军讲和。
单于若能醒悟,早就醒悟了,他只是对众王说“汉军人少,我军人多,大和小的分别就好似鹰与兔一般,我已派智牙斯协防美稷,王庭的城墙坚固高深,刘备便是有一双翅膀,也飞不过瓯脱泉的落雕弓矢。”
于是继续围攻城寨,不过围攻的将士只在寨墙下引弓射矢,并不攀附刃战。因为这几日单于身体不适,整日枯坐在帐内,由左谷蠡王莫悦代为指挥,左贤王刘豹督战。左谷蠡王早已厌战,便对左贤王说“这数日来,因刀剑而倒的勇士有几人?因饥渴而倒的勇士又有几人?城寨小而坚,本用不上这般多的武士,部族间生养一个男子多不容易,何苦白白在荒漠里蹉跎?不若暂且让南面与北面的勇士撤下,修缮营帐,好好歇息几日,也好应对接下来的战事。”左贤王年岁尚不及冠,但这些年濡染汉学,对单于所为也不以为然,他便将此事一口应下,任由左谷蠡王安排。
左谷蠡王便如言将南北的士卒撤下来,让战时出力做多的独孤部与栗籍部到北漠东部自行休憩,独孤力微等人得了命令,当日便牵着马缰去寻觅水草,连一片毡布也没剩下。左谷蠡王再将余下将士分为三班,轮流围困城寨,也不苛求各部急攻而下。前线的战士便也偷了懒,围困的守军连箭矢都用尽了,他们便只在城墙下放箭,多数人则趁机躺在地上歇息,仿佛在踏青游猎一般。
在这般光景中,于夫罗在帐中先是听闻瓯脱泉开城投降,一日后听闻汉军为呼厨泉发丧,又一日后听闻铁弗人倒戈,再一日听闻且渠人也全部归降了,如今八万军队正向朔方开进而来,距离大城不过三日路程。
于夫罗连大怒的情绪都没有了,他只感觉到一股浪潮正在远方汇聚奔涌,却又不止是浪潮,仿佛浪潮之下有无数愤怒的暗流在交织翻滚,誓要将他打个粉碎。他曾在大城内的这股叛军中感受到这股力量,但最终大且渠告诉他那不过是梦幻泡影,现在这种错觉也是泡影吗?他召开军议时,才失望地想起,连智牙斯也被汉军所擒获了。
诸王此次倒不再唯唯诺诺,但他们的建议大同小异,都是乞和。乞和的条件檄文也写得很明了,只论单于,余者不论,于夫罗对此冷笑不已,便将诸王遣散,与答谷等提拔的亲信商议,孰料答谷等人也劝说他道“如今连铁弗人都在汉军中,我们在朔方又久战不下,士气低弭,如今两军人数相当,敌军将领刘备陈冲又常有知兵之名,如此看来,我军已落入下风,现在议和单于尚有余地,如若战败,便是十死无生了。”
这些话语在单于听来凉薄,他便也不再信任这些亲信,只留了刘豹在身边,也让他们统统退去了。他问刘豹说今日城中进展如何?刘豹说士卒奋力攻城,再有四五日就定然拿下了,于夫罗太息说哪里还有四五日时间呢?而后他就躺在床榻间,闭门入眠。
但他睡得并不好。他一进入梦境,眼前便是呼利拔被山石磨穿的骨肉,鼻中嗅到呼厨泉被祭火灼烧的锈味,听到的是斡竿尺碎裂颅骨的脆响,在梦境茫然四顾,却只有无穷无尽的黑色光点,将他团团包住,等他醒来时,天幕仍然昏沉,大漠黄土间的月弦格外清冷。单于忽然想起一句匈奴古话死于斫刀弓矢之间才是英雄男子。单于往日不能理解,此时却有几分了然了。
于夫罗便下定决心要一决死战。
于是他再次召开军议,下令匈奴王侯整顿军队,明日便将离开大城,要与汉军进行一场决战。他对麾下的王侯说这场大战将震动山河,便是不能成就他单于的武名,也要洒下他高贵的鲜血,让所有人都记得,他栾提于夫罗,是栾提氏的子孙,是生长在马背的天之骄子。
但众王侯神色怪异,他们面面相觑,口上答应着各自离去。于夫罗则害怕再沉浸到昨夜的噩梦里,他拉着长子的手,对他述说着先祖辉煌的传说,讲述西域诸城的宾服,讲草原上祁连山与天山的宏伟,再讲北海(今贝加尔湖)那湛蓝的宁静湖面,与两岸黄绿层叠的树海。
于夫罗在儿时坐在老单于的膝上,听阿父讲述祖先的英雄事迹和征服的辽阔大地,他至今从未去过,他也便从未对长子说过,但如今他是单于,刘豹是左贤王,他便用神圣的语调对着已是少年的儿子咏叹。
次日,惺忪间他派亲卫使者询问诸王的开拔情况。
折兰王负责西面,他回说昨夜城西有狂风刮过,军中器械尽数吹乱,不少事物落于流沙中,他还需两个时辰再行整顿;呼毒骨都侯负责北面,先贤骨都侯负责南面,他们回说将士干渴,正在莫水边排队取水,也需两个时辰才能再度出发;东面正是左谷蠡王负责,他倒是已经整顿完毕,但仍要派兵考虑城寨中叛军出袭;而在东北处休憩的独孤、粟籍两部则干脆没来,回使者说大军开拔后他们再行汇合,如今将士正在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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