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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刘燮缓缓摇首,叹息道:“哪里敢劳烦叔父过来?应该是我过去才是。”说到这,他不禁自嘲说:“只是没料想,我这几年来殚精竭虑,兴建大业,稍有不慎,便成了叔父眼中的桀纣之君。”这当然是夸张埋怨之语,但也难掩刘燮心中的落寞。他当夜再没有兴致说话,而是早早睡去。
第二日的朝会上,刘燮也心不在焉,很快就草草而过,原本一路上沉思的封赏、迁民二事也随之延后。待早朝结束,百官散去后,他和尚书台招呼一声后,当即下令轻装出宫,只带了数十名宫卫,就前往拜见丞相府。
值得深思的是,刘燮说是拜访,事先却没有给陈冲打招呼。等车驾到了门前,府前侍卫都措手不及,纷纷向天子礼拜,为首的禀告说:“陛下来得凑巧,元帅今日也来府上,正和丞相一起饮食,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听得这话,刘燮顿时心明如镜。他本来还想,诸将多是自己人,庞统、杨阜等人也要避嫌,谁会在十月之初,就把前线的处置详情告知给陈冲,现在看来,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想到这,他心中未免有几分怅然,心想:在两位叔父面前,自己恐怕还是个孩子,而非是一个掌权多年的天子。
他不等从人去通知,而是径直就往里面闯。很快就走到厅堂前,隐约听到门后关羽与陈冲的谈笑声。刘燮忽然觉得这种谈笑声似乎离自己很遥远,让自己想起了父亲尚在时的往事,所以也不愿细听,而是径直叩门求见。
陈冲开门发现是他,倒也丝毫不惊讶,而是招呼刘燮坐下,然后寻常问候,就如同当年他在府中求学一般。关羽也跟着说了几句不汤不水的话,但刘燮却没有回说,这导致屋中的气氛一时很微妙。按理来说,刘燮是君,陈冲、关羽是臣,按情而言,刘燮是子侄,陈冲、关羽却是长辈。如何把握这个尺寸,刘燮也没有底。
陈冲对此心知肚明,他的本意也并非是让天子难堪,故而直奔主题道:“陛下驾临臣邸,想必是已经知道了臣的进言,不知陛下可愿采纳?”
刘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关羽说:“云长叔以为,司马懿要守下相,莫非还有更好的方法?战场行事,本就是生死攸关,哪里顾得了其他?我若以此为借口,严惩有功之臣,恐怕群臣百官都会不服吧?”
关羽注视天子少许,缓缓答道:“陛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义之所在,虽赴汤蹈火,亦甘自往投之,相比之下,自己的生死也不过是小事罢了。先帝与臣等建军奋战,往往舍生忘死,仍以民生为先,方得万民拥戴,司马仲达坏此军纪,虽得一时之利,但败我军中之风,又坏我江淮民意,实在不可鼓励。”
刘燮听得大为恼火,直接诘问道:“若仁义如此有用,先帝又如何有渤海之败?高祖又如何命丧于英布之手?黔首无知,畏威而不怀德,自古便是如此。叔父横刀战场之上,杀人如麻,死者何止百数?说此言语,不嫌虚伪吗?”
关羽见他如此抗拒,心中也不禁有些愤懑,但不待发作,便为陈冲拦下。陈冲对刘燮说:“陛下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古之仁王圣君,又岂能不知这些道理?不过是因为千百年来,想来是杀人易,活人难。而英雄小人之分,无非是小人为其易,英雄任其难。陛下向来思千秋之功业,却欲行捷径,这莫不是南辕北辙?”
这番言语正好打中刘燮软肋。他常思非凡功业,往往以圣王自比,如今却用庸常之人,行庸常之事,如何对得起往日理想呢?他无言反驳,只能强撑着说:“即使如此,我已与仲达承诺,身为天子,岂能言出反复?”
陈冲拍着桌案,缓缓说:“董宣强项,光武不能令其俯首,也只得收回前言,在如今却传为美谈。陛下,只要做事是出于公义,改错更过,世人又岂会因此毁谤呢?”
刘燮词穷,最终点头说:“那就如此做吧。”
次日朝堂上,刘燮谈及封赏,将司马懿之事挑出公论,说虽有破城讨贼之功,但也违背军例,杀俘虐民,有伤人望。思虑再三下,功过相抵,不予追究其过,但封赏委任之事也一笔勾销,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透露出一股政治风向,可能以后对司马懿也不再重用了。
事后,刘燮又与司马懿约谈了一次,说这是陈冲的意思,劝他心平气和接受,不要有怨言传出,等将来陈冲百年之后,再将他起复,依然有重用。司马懿连声感谢,面上自然也无半点怨怼,但心里怎么想,就没有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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