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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挫败政变的过程极为轻松,但对于陈冲而言,这其实只能说是侥幸,更多要归功于刘澹的疏漏。刘澹犯下的最大失误,是没有及时撤走相关的人手。刘燮驾崩后,按理来说,巫蛊之术既然已达目的,刘澹就当尽快善后撤离。但他自以为布置无人发觉,调动人事反而会露出异样,结果竟维持原样。不过话说回来,若非张兰芝等人贪财偷盗,邓艾也确实发现不料端倪。而秘密抓捕张德后,恰好张德知道刘澹此前的些许布置,这才给了陈冲突破口,探得了刘澹的政变计划。若有一环不顺利,恐怕现在沦为阶下囚的,就是陈冲自己了。但麻烦的事情才刚刚开始。重阳之变,涉案的官员上至七公九卿,下至京畿县官小吏,人数达百人之多,受牵扯的士兵更是难以计数。若要深究下去,必会成为立国以来的第一大案,朝堂几为之翻覆。在此新旧更替之际,稍有不慎,便会演变成动摇社稷的大难。但事已至此,又怎可能不追究呢?可与为难的情绪比起来,陈冲感到更多的还是悲哀。这其中涉案的老臣已有十三人,说起来,这些人都曾对国家立有大功。他们要么曾是与陈冲浴血同行的战友,要么就是在地方执政安民的贤良,甚至有的还是皇亲国戚。沐风栉雨,辟路山林,这么多年都一起过来了,最后竟然要拔刀相见?陈冲并非无法理解其中的缘由,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感到气馁。廷尉虞翻已开始对犯人们进行审讯,追查还有多少同党。有人招认平阳王刘澹还藏有数十名刺客,曾有谋刺丞相的计划;有人招认说偃师令丁廙与刘澹勾结,所以能使其阴养两千死士;又从钟繇和法正的府邸中搜到往来书信,知道东府都督袁谭和西府都督马超也牵扯其中。信中说在雒阳事成之后,希望他们能于地方发声支持,逼迫南府与北府承认事实,并允诺他们更进一步。高堂隆的亲信还告发说,丞相身边还有平阳王收买的暗间,也参与了谋反,可具体是谁,只有平阳王知道。其中最让人顾忌的还是刘澹幕僚吴质的招认,他宣称其实赵王刘程与积弩将军郭淮也参与谋反。陈冲于是先飞骑去追寻就藩的刘程,五日后就将其捉拿回京师,再见陈冲时,刘程早已吓瘫,伏在地上连连喊冤,说刘澹联系过自己,但自己并不敢参与,也不知道详情。而对于郭淮,陈冲是去信询问,郭淮随即上书辩解,掏出与吴质往来信件,证明自己并未参与乱事。这样一直折腾了半个月,除了东、西两都督外,其余人等已经尽数捉拿。这也是考虑到可能会影响前线军情,所以陈冲没有轻易处置,而是紧急拔擢张既为西府护军,赵云为东府护军,与马超、袁谭二人相互制衡,观察其后续行动。至此,京师的诏狱可说是人满为患。而朝廷百官表面上对此噤若寒蝉,私底下也少不了非议:平阳王谋反,自然是大逆不道,可若非丞相相逼过甚,何至于连太傅太尉都同谋起事?眼下外患未除,丞相若还顾全大局,最好还是从轻发落。陈冲对此不是没有耳闻,但却不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意见还是来自于宫中。刘澹死后,太后刘笳就一直将自己圈禁宫中,谁也不见,但她的意见恰恰举足轻重。可陈冲又该怎么说呢?哀莫大于心死,刘笳在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后,会把罪责怪在谁的头上?答案不言而喻。可陈冲不得不去请见,在询问完刘程的当夜,他去和刘笳通告详情。再见面时,刘笳面容果然大变,过了半月伤心时光,她神色憔悴如同单薄的金纸,目光黯淡仿佛月色下的浊流,增添的白发更是不可胜数。这种凄怆的氛围下,两人只是开口说了几句话,就都觉得有些难以为继了。面对刘笳的目光逼视,陈冲就简单说了一些查案的经过,以及预备对涉案人员的处罚。太后显然没有心情听下去,她一面把弄着手中的一柄短剑,一面冷冷对陈冲说道:“既然我儿已有遗命,由兄长来执掌社稷,兄长独断即可,不必与我多言。先回府去吧,夜来风寒,莫要着凉了。”陈冲默然拱手告辞,缓缓下殿而去。路上,他一直觉得有目光在尾随自己,但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不过距离下最后一次决断,他还是想和钟繇再见一面。第二日一早,陈冲叫赵丘帮忙备马,并通知诏狱,自己午膳后将去拜访钟繇,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办了一些公后,廷尉虞翻回派使者说,已经准备妥当,陈冲就带了几名护卫,骑马感往诏狱。到了门前,陈冲有些犹豫,转首问看门的狱卒道:“太傅这几日如何?”门人回答道:“饮食如常,并无异样。”陈冲吐了口气,这才继续往里走。此时的诏狱里关满了达官贵人,没有不认识陈冲的,陈冲一进来,犯人们便纷纷对着他喊冤求情,只有寥寥几人不动声色,钟繇自然也是其中之一。陈冲靠近他牢房的时候,他正端坐着闭目养神,大概是没有对他用刑的缘故,神色也还算健康,可见门人并没有说谎。狱卒打开牢门后,钟繇终于睁开双目,打量了陈冲片刻后,笑道:“庭坚别来无恙啊?”即使身为政变失败的阶下囚,钟繇依旧保持着一种名士的姿态,说话方式好像依旧在尚书台一般。但陈冲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尊严,即使不能平起平坐,也不想和昔日的朋友前落入下风。陈冲也不是喜欢摆弄威风的人,所以他坐下来后,就让身后的护卫退出去了,而后仿佛平常一般笑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是,这几天睡得安稳吗?”钟繇抬头看他,突然微微一笑,而后身体后仰,显露出一副极为放松的姿态。他说:“承蒙你照顾,没有对我用刑,每天饭菜如常,怎么会不安稳呢?若是别人当政,我或许还会担忧我家人性命,但是既然是你,我还有什么可多想的呢?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你是世间仅有的君子。”陈冲听到此言,心中却是一痛。是啊,自己和元常两家是世交,是从小就一起玩到大的好友。后来在雒阳担任博士祭酒的时候,两人闲来无事就一起讨论家国大事,经常能从早上一直说到黄昏。当时两人都以清白耿介闻名,同僚叫自己“顽岩祭酒”,元常则被称作“不倾尚书”,又和荀攸合起来被比作“颍川三秀”,是什么时候,自己和元常已经隔膜得这么远了呢?这口气终于叹了出来,使得陈冲不由自主地立起身,注视着钟繇道:“元常,我去你府里,却是五味杂陈啊!你都这年纪了,竟有十四房美眷,府中所获财赀,数有亿钱,更别说查出你帐上田亩,早已超过限田令数倍。还有稚叔(钟毓)的,我都不愿去看!还记得当年,你我在太学里说整顿吏治,你就是这么办的吗?”钟繇却坦然答道:“不然呢?”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你说得没错,你我都这个年纪了,什么事情还看不穿呢?什么名声,什么志向,其实都是虚的,只有富贵才是真的。霍光辅佐昭宣二帝,禅精竭虑,终成大汉中兴,今天后人在哪里呢?臧子源在定陶,杀妾烹子,换来东西逆转,今天谁还记得呢?我被陛下逼辞那日就想得明白,为政就算不为自己谋,也该为儿孙谋,这总是没错的。”钟繇说得很慢,U看书t但对于陈冲而言,每一句都让他感到痛苦。他完全不敢想象,当年锐意进取的钟繇,如今竟然会变成这样庸俗的一个人。庸俗是所有人的归途吗?还是自己实在是故作清高?他已经毫无心情再和钟繇继续讨论下去,于是直接抛出最核心的问题,问他道:“那这一次,你为儿孙谋,打算如何散场呢?”“哦”钟繇面无表情,一手按住膝盖似在沉思,但实际上心中激流澎湃,只是按捺住了。他看着陈冲的眼神,半晌后露出释然的神情来,缓缓答道:“庭坚,都说君子欺之以方,确实是我对不住你,但这都是我一人的过错,其余人多是看在我的情面,所以希望你能放过孝直他们,稚叔那孩子也是你看着他长大的,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吧。”钟繇表明了自裁的态度。陈冲看他半天,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到了十月上旬,正式的处置也终于决定下来了,丞相府正式下令,为杀平阳王正名,同时处置同党:平阳王刘澹以谋逆罪、巫蛊罪除国,以庶人身份下葬,其长子刘任改命为厌次侯;赵王刘程、积弩将军郭淮知情不报,罚俸三年,不予深究;太尉法正、少府刘豹等平阳王同谋,但念其功高,废其勋爵,没其家财,令其圈禁在家,直至终老;太傅钟繇及平阳王幕僚吴质、孔桂等主谋,罪大恶极,皆命其自裁,从者家属,配至幽州,三代之内不得入仕。至此,这桩涉及整个朝野的政变大案,最终还是以轻轻放下的方式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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