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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外头有风,偶有树叶作响,偶有窗帘摇曳,王骁歧伫立在窗台,身影瘦高,衣摆随风牵起,烟星燃在指尖,已灰了半截却浑然不知,他只安静望着天边的一束银光洒满人间。
此次H市之行,高总在峰会向他引荐了几位甲方大公司CIO后直接向他摊牌。
“一唯目前的发展已经走向了一个瓶颈期,上面有几大巨头咨询公司垄断,下面又有争先恐后只顾市场占有率、毫无道德底线的激进竞争者,一块饼就这么大,公司如果再不改变固有的运营模式,被强者吞并或走下坡路被淘汰是迟早的事。”
彼时的王骁歧心知肚明,就差他亲口说出,果然,接下来他言简意赅直切主题。
“我打算离开一唯。”说完他将手中的烟蒂摁在两人身前的沙砾中。
与此同时提示入场的广播响彻整个会场,高总捏着烟蒂的手在沙盘里左右捻动了两下,抽身前往会场中心,离去前他的手搭了一下王骁歧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骁歧,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后面的路还很长,怎么走,你是聪明人,得看看清楚。”
王骁歧望着他的背影,心如明镜。
以他对高总的了解,他能说出这句话说明去意已决,而且不会是心血来潮,至少已经酝酿了大半年。
微风拂过,月光不知不觉收敛得只剩下几不可见的一条缝,王骁歧发丝微动,指尖的烟近将熄灭,望着远处渐起的迷雾他恍惚回到了几年前。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接连不断的骚扰,紧随其后的精神折磨,冲破耳膜的声嘶力竭。
——“我要摧毁你王骁歧!摧毁你!摧毁你!”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日子,他需要钱,急需要钱,是高总高尚的出现缓解了他当时的困顿局面。
他亲手递送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给了他一个归宿。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王骁歧,欢迎你加入一唯。”
……
雾越来越深,将周围的建筑与目光所及的道路隐匿于其中,就像人生前方的路,顺顺逆逆,起起伏伏,总有缥缈的时候,待雾散尽,又有谁知道会呈现一番什么景象。
王骁歧掐了烟,回房间时用指尖将烟蒂熟练地弹扔进垃圾桶,他褪去工作中的衬衫西裤,换上一身宽松的黑色运动服,在室友都熟睡时悄无声息出了门。
又是一个新的不眠之夜。
从H市回来后许意浓变得愈发忙碌,唯一不同的是,她彻底不再理会小董了,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小董很快把一切归咎到了她的头上,正好借机倒打一耙,吴老师为此气的不轻。
“每一个!每一个你都这样!许意浓,你想干嘛?你都快三十了!”
许意浓温温吞吞,未觉不妥,“三十怎么了?他如果真对我有意,也不会就这么跑了,说到底还是没上心。”
“你好意思说别人?你对人家上心了没?之前人妈妈就说你微信上爱理不理的,再有耐心的都要被你磨没了。”吴老师那个气啊,“你知不知道我前几天上街买菜,遇到你小学同学,人家二胎都生了,你呢?你人在日本,本身找对象就不比在国内好找,我好不容易物色的这个小董,学历、家世、工作、外貌样样都好,也门当户对,怎么就入不了你眼呢?你这年纪再拖下去拖得起吗你?”
她不觉好笑,“我拖什么了?以前也是你们说的,目光呢,不能短浅,有些东西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就会来的,就像缘分,可遇不可求,对吧?”
吴老师的话被她噎得卡了半晌,“那你就孤独终老吧你!”
许意浓乐此不疲,“求之不得,等赚够了养老本我就周游世界去。”她把玩着自己披散的长发,故意说,“或者,我就找个日本人嫁了吧,怎么样啊妈?”
“你!你敢!”
吴老师被气得够呛,她怒不可斥地挂断语音,母女俩不欢而散。
许意浓扔了手机,仰躺在床望着天花板,回首过往。
她早年一门心思扑在学业,毕业后又急于奔赴向前程,感情史浅薄单一,后来到了一定年纪,和很多女孩一样被迫走上了相亲之路,小董并不是她唯一的相亲对象,之前也接触过其他人,种种原因没能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几个介绍人明里暗里的意思都大差不差,矛头均指向了她,总结一下就俩字:清高。
这点她也不否认,她为自己而活,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如果对方一开始就不能接受她的性格,以后还能指望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可拉倒吧。
不过就目前的状态看,婚姻这东西对她来说可有也可无,年少时在父母身上看透了太多,她很早就清楚地知道什么阶段该做什么事,也按照自己的规划,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当年高考的失败犹如一道警钟让她在大学里无法松懈,她发了狠的一头扎进学习里,用各种奖项及奖学金来证明自己,以此弥补心里那道不可消逝的创伤与遗憾,后来她用实力取得了A大的研究生资格,与此同时也获得了去东京大学读研的契机,人人都以为她会果断地选择A大,就连之前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可当真站在抉择的十字路口时,她犹豫了。
她最终给王骁歧打去一通电话,当时他在做项目,周围的讨论声闹哄哄,他秒接,“你说,我在听。”
她没有任何铺垫,直入话题,“我对比过了,我的专业东京大学更适合深造,我打算去东京。”
音筒里有短暂的风声,它稍纵即逝,那头由鼓噪转为静寂,间隔稍许,他的声音再次传入她耳中,跟平常一样,连话都与高考分数公布那晚一尘不变。
“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但从她决定去日本的那一刻冥冥之中仿佛也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走向,并没有谁刻意提分手两个字,只是一切自然而然到了那一步。
那天,她说,“我们,就这样吧。”
他说,“好。”
依旧平静得一尘不染,不管什么时候那一声“好”永不缺席。
之后她一直在日本,他待在国内,天各一方彻底断了联系,再见面便是在逐影,他变了又好像没变,默契的是他们俩自始至终都没有互道一句“好久不见”,现实的人生终究不是一部电视连续剧,他们也成为了歌中所唱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所谓“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大抵不过如此。
枕边的手机又亮了一下,许意浓扫了一眼是广告,但还是解锁屏幕打开了微信,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将【董懂懂懂你】拉入了黑名单。
走你的吧。
当许意浓负责的“零件功能位置编码”的项目过半时,逐影内部纷纷在传一唯最近可能要撤离。
这也不是空穴来风,归根结底是前段时间逐影新的CIO上任,公司内部重新洗牌,运营上做了多方调整,大家自上而下地处在一个新的适应期里,而合作的乙方也没“幸免于难”,被当众拿来开刀,新的CIO不认可之前公司与一唯的人天合作模式,直接推翻了早先双方签订的三年期合同,单方面通知乙方:原来合同作废,从下个月开始,乙方的服务费用按固定总价的模式结算。
但新的合同采购部迟迟未定,一唯上个季度已经验收的合作款项也被一并拖着没有兑现。
逐影违约在先,又强势拖欠前期的合作款,说白了就是吃准了乙方的弱势,而为了维持合作,一唯不可能真的走法律程序,这也是目前市场上甲乙方合作中普遍存在的“不平等”关系。
“新官上任三把火,甲方爸爸就是甲方爸爸,也忒强势了吧。”
“一唯的人也是沉得住气,你看王经理平常面不改色那样,换了别人早跟上面申请派人过来交涉了吧?”
“所以说嘛,上次在H市他们往死里灌我们酒,确定不是故意借机泄愤搞我们?”
“但有一说一,王经理他们团队做事确实可以,要是真换了乙方,来一拨新的人,我们还得重新磨合。其实我们公司这次吧,干得挺不仁道,如果把一唯惹急了,真一不做二不休结束合作的话,可是损人不利己啊,这节骨眼上,空窗期找谁补?”
这天许意浓推门而入就听到组员的议论,她向来不参与公司里的大小讨论,也不允许组员私下跟其他组评头论足。
“这是茶水间还是闲话座谈会?我交代给你们的事都做好了?”她抬眼扫向他们,发现乙方工位今天空无一人,难怪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畅所欲言。
许意浓不苟言笑起来也很具有震慑力,几人赶忙散开做事,她从工位上捧起一叠资料拿去找于峥签字,再走出去时又听到左畅的声音。
“今天一唯的人都没见个影,所以这次,王经理真的会走吗?”
到了于峥办公室门口,他正背身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许意浓没有敲门打扰,而是伫立在门口安静等待。
王骁歧远远就在走廊看到她手捧资料在胸前,中规中矩站着的模样。
于峥这通电话冗长,他始终站如雕塑,渐渐感觉到腿酸后她稍稍调整了一下站姿,余光瞥到一道身影,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感到行姿清俊生风。
王骁歧最终驻足,两人在办公室前客气打招呼。
“许总。”
许意浓微拢耳际垂发,“王经理。”
洞悉到外面的动静,于峥这才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隔着至少一臂的安全距离,仿佛H市那晚的事毫不存在,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而已。
电话还在进行时,他颔首示意他们可以进来。
王骁歧让许意浓先进,许意浓则让他先进,等于峥电话结束两人还在谦让,他咳了一声,“都进来吧。”
王骁歧这次直接往后退让一步,许意浓没再跟他客气,先跨步进去了,王骁歧紧随其后。
于峥也已坐回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先是客气地抬手邀请王骁歧坐自己对面,“王经理,请坐。”继而扫了一眼许意浓手上的资料,客套的语气明显变得自然许多,“签字?”
许意浓也站到他对面,王骁歧座位的旁边,她回答,“是。”
准备递送材料的时候于峥抬首看她,有点打趣的意味,“站那么远递签字材料,你是觉得我手长还是你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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