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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明朝的许多‘祖宗之法’其实都带有极强烈的‘朱元璋’色彩,从而具有不可替代性,而当作为祖制被继承下来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徒有其‘形’,而内却乏其‘神’。
早朝就是如此,它也经历了蜕变。其实朱元璋晚年对于早朝也是比较随意的,甚至于右顺门、西宫都举行过早朝。到了永明帝的时代,早朝又经历了比较大调整,而这次调整,相对来说更具有‘人性’,好比日常的早朝,就是每五日休息两日,如遇恶劣天气则免。
不仅如此,时间和程序也做了调整,常朝则更注重奏事,又沿用了唐制的‘常参’制,朝廷官并非需要一体见君,而是依据品秩及重要程度分为了‘日参’、‘九参’、‘四时参’以及‘朔、望’而已。像兵部协理戎政遇开操日,户部总督仓场、礼部提督四夷馆等,都免于早朝。
因为形式简化,所以时间也较之以往后延了半个时辰,不用‘鸡鸣而起,昧爽而朝’,这确实是上朝百官的福音。还有一点比较有人性的是,又恢复了赐食,什么立春饼子、元宵汤圆、端午粽子、重阳糕、腊八面等,俱光禄寺先期上闻,至早朝后覆奏,朝罢赐食。
诸如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为了早朝更具有实质性作用,那就是奏事。奏事也非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可以早朝上说,而是做了相应的规定,哪些是可以早朝来奏,哪些事无需经过早朝。
如此这般,效率的确提高不少,至少皇帝和大臣们都不用再为早朝所苦。
这日便是日常早朝,而且皇帝是在左顺门御门听政,虽然去掉了一系列繁琐的仪式,但有些规矩还是大体没变,比如班次。
侍从之臣如内阁官、锦衣卫立宝座之东西,翰林学士列于佥都御史之上,其他翰林官叙于堂内,科道列于部属之先,而鸿胪寺、尚宝司则列于左阶,三科六道与右班对侍。
邬阑作为女官,女官随侍御前也算‘祖制’,随皇帝视朝,站在皇帝身边,手拿纸笔,将皇帝所说一些重要的话语记录下来,相当于现代的秘书一职。
此次早朝,邬阑随侍永明帝,另外一位是乾清宫打卯牌子,他两挨皇帝最近,所以阶下一众大臣的表现尽在眼里,她也终于见着了那位传说已久的漕运总督。
今日奏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不知谁会第一个站出来?
鸿胪官已唱过‘奏事’,然无一人站出,彼此都在观望。当唱过第二声时,列于部曹之前的御史班已有人出列,是江西道御史林琴鹤,他出列面宝座一拜三叩,而后奏道“臣是反对陆运的,原因只有一条自臣分管直隶淮安府以来,深知其在漕运之中的重要性,地处襟吴带楚的南北要冲之地,黄淮运交汇之所,即为兵家必争之地,又为治水与漕运枢纽所在,漕、河、盐、榷、驿等大小衙门不下三十。”
“正是因其特殊的地位,才为南北商品的中转带来极大便利,加上盐运带来的暴利,使大批商贾移居淮安城,给此地带来前所未有的繁荣。然而,淮安城繁荣的背后,却是饱受水患之苦的乡里,仓廪每每告匮,老羸乞讨,填门塞途,仅能慰谕而已。商业的虚浮繁华,终究是本末倒置了,淮安昔称沃土,今实乃贫矣!”
“而一旦遭遇漕运改道,盐运改境,那……淮安将陷入巨大的颓境,自此一蹶不振,绝非妄言!”
此一番言,也算实实在在,然而也有人不太同意,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刘一焜出列,面圣叩拜之后,道“臣只想问问林御史。”
永明帝准了。
刘一焜便朝向林琴鹤问道“林御史,你只想到淮安会陷入颓境,就没想想其他州府?先不说其他的,就说说驿递,两京连接东南、西北八个边陲重镇的水陆驿道就有十二条,驿站近两千处,陆递运所设的大车就是运送物资的。那么问题就来了,知道每五十捆的草料运往边镇需花费多少吗?”
稍顿,又紧接着道“无需你猜,我直接告诉你,是十两银子!而五十捆草料又值多少银子?一捆草最低一分银子,最高四分五厘,算的来这笔账吧。”
“就比如榆林、绥德所供应的粮草,照此一算就不难知道,为向两边镇运送粮草,所花运费九倍于粮草价值!而这些全由山、陕两布政司承担,说白了,这些耗费其实就是百姓承担,所以西北百姓苦啊。”
“当你淮安还在享受商业带来的繁华,可有想过西北的百姓?西北盛产的羊毛地毯,有谁知道那是好东西?它能换成银子吗?不能!百姓不仅不能换回银子,还要花银子去换茶叶、盐、布匹。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林御史,你淮安、你江南再繁华,但也丝毫没有传递到西北地区,只要道路不畅,西北就永远是萧条,落后。”
林琴鹤紧皱双眉,面色十分不谕,心头已是老大不耐,你刘一焜几次三番与我针锋相对,我有得罪你?你意欲何为?
他正想解释,在部曹班列站立的漕督齐梅尓却出列,面圣行礼,道“启禀陛下,既然刘阁老都提到了西北,那臣也有几句话,想问问刘阁老。”
永明帝稍一思索,道“今日既然是奏事,那不妨都敞开来说,错不致罪。”
齐梅尓谢过,转而向刘一焜问道“刘阁老,下官要是没记错的话,去年驿递改革的题本是您所上的吧?也就是说,除了常老国公外,也是您一手推动的?”
刘一焜眼皮一撩,看着他道“的确是本阁,齐总漕觉得可有什么问题?”
齐梅尓微微一笑,继续道“不敢,只是下官无意间打听到,其实此次驿递改革背后,是有几家商帮在支持,而其中一家,想必阁老您……”
“没错,是刘家。刘家的民信局也参与其中,这本来就不是秘密,本阁自是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
“呵呵……”齐梅尓向刘一焜一拱手,又转向永明帝,道“陛下,容臣先提一段过往,可能不太愉快,若是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么臣请恕罪。”
“准讲,”
“大约就在天启、崇祯两朝,也就是东林党人崛起之后,当时江浙一带新兴的工商巨贾与之勾连。怎么勾连呢?具体在朝堂之上,就是公然反对征收商业新税种,甚至连朝廷早已在征收矿税也要一并抵制。后来呢,也确实抵制成功了,只是,朝廷也需要钱呐,既然征不到工商巨贾的税,那就只有再加诸百姓身上,所以,那时几乎所有的赋税就全由北方百姓来承担……”
“哎,这叫什么?这就叫有钱方有说话的权利!那时的东林党人在朝堂之上可谓呼风唤雨,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把持朝政……”
站在永明帝身旁的邬阑皱起了眉头,她下意识的瞟了一眼皇帝,心想,这人的一张嘴够厉害的,敢拿东林党人作比较,比杀人还狠!
而永明帝却是面无表情,依然端坐于宝座。
齐梅尓继续道“其实臣提及这段历史,并非将谁与东林党人相提并论,而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存在于世间的一切法度,其制定者永远不是普通百姓,永远都是权势之人,而财富就是权势。百年之前,江浙的工商巨贾尚且可以控制东林党人,而今的商帮难道就不会左右改革?就算你刘家不是出自江浙,但又与那时的江浙巨贾有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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