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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你授业之师是朱珪,从来与和珅心中便有过节。若是朕真的走了,你定不会放过他,是吗?”乾隆也不再掩饰,索性直接问道。
“皇阿玛,这、这……儿臣并无……”嘉庆听着,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也只得先行掩饰。
“朕若是去了,你自把朱珪召回来就是了。”对于朱珪,乾隆似乎并无偏见。“可是颙琰,朕素来知道你爱读书,经史之上,都各有所长,皇帝也做了三年了,这很好,可是……可有些事你或许也只有亲政了,才能明白。这圣人之言,先儒之训,说的本也不错,可是这些话,人人都能说得。所以你选官用人,可不能只看人说了什么,更重要的,是要知道他们能做什么,如何用他们,才能人尽其用。朝廷里不缺会读书的学究,缺的是能办事的人啊……选任、钱粮、兵事、刑狱,都不是一两句圣人之言,就能办好的,可你办不好,天下人就会心生怨望,也就会有川楚这般逆党,行犯上作乱之事,你可清楚了?”
“朕也清楚,外面都在说,和珅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家中财货不可胜计,唉……朕也知道这些话,大体是不假的。可你反过来想想,和珅他从朕选入军机处开始,哪一件事不是办的妥妥贴贴?二十年前,朕身边缺他这种能办事的人,所以用了他。可今日你身边能办事的,又有几个人呢?若是和珅不在了,他留下的空位,你能一一补足吗?其中得失取舍,你可要想清楚了。朕想着,只要和珅他……他愿意听从你差遣,并无谋反大逆之事,你就接着用他吧。你二人合力,大清才能太平。”乾隆一边说着,也一边看向嘉庆,这时他那一贯锐利的眼神,也已经渐渐黯淡了下来,所剩下的更多是恳求之色,嘉庆看了,心中也不禁有些动摇。
“皇阿玛这样说,自然有皇阿玛的道理。儿臣定当小心行事,谨慎用人,和珅若是忠心,儿臣也定当尽心相待。”一时之间,嘉庆也不知如何辩驳,更何况乾隆从来威严,自己在父亲面前,又怎敢有半句反驳之语?是以只得听从父亲之言,将乾隆敷衍了过去。
只是说到“忠心”之时,嘉庆心中似乎也有了其他打算。
“那若是和珅不够忠心呢?”
这日直到回了毓庆宫,嘉庆也依然愁眉不展,对于下一步的变动,他并非全无计划,只是自己一生之中,从未真正决定过什么大事,这时重任渐渐移到自己身上,未免也有些不安。
“皇上。”一旁的纽祜禄氏也上前问道“皇上今天的事,我已经清楚了。可皇上难道直到今日,还不知该如何处置和珅吗?皇上先前与和珅素来不和,是因为恩师的缘故,还是因他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故?或者说,能办事和贪贿枉法之间,皇上还是不能有所取舍吗?”
嘉庆看着身边,除了贵妃再无外人,也道“朕与和珅,并无私怨。可若是和珅继续辅政如此,只恐我大清的江山,也不过十年之数了。”
“那皇上的意思是……”纽祜禄氏也一时不解。
“只因眼下的大清,早已不是盛世了。”嘉庆道“这些年来,朝廷发生了什么,朕心里一清二楚。在外,乱党无穷无尽,川楚三年以来,再无一日安宁,各省封疆大吏,上纳贿于和珅,下盘剥于百姓。在内,和珅把持军政,军机要务,渐归私人,朝廷纲纪,日渐隳坏,官以赂取,政以贿成,御史言官,竞为私党,忠直之士,日遭贬黜。长此以往,他和珅一人身败名裂,倒是小事。可我大清的国法纲纪,道德礼教,就都成了一张废纸。到了那个时候,还有多少人愿意相信我大清是得天之命,相信朕能做这天下之主?皇阿玛的话有理,可我也想着,和珅能办事不假,但皇阿玛却只看到了他能办事,忘了天下人心向背啊。眼下川楚之乱,都是流寇各自为战,朕看着也不成气候,无非是多耗些时日,可以后呢?若是这天下人心,真的都不相信朝廷了,那朕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川楚这班流寇了。爱妃,你嫁给朕多年,史书也陪朕看了不少,当知那陈胜吴广,不过中人之才,可为何他们振臂一呼,竟能天下响应呢?只是因暴秦无道,百姓宁可跟从陈吴,也不愿再依从秦人苛政了啊?”
“那皇上的意思,还是亲政之后,便着手削弱和珅权势吗?”纽祜禄氏问道。
“前线的事,朕自然要先去处理,只是能用的位置,朕也不能不用。”嘉庆答道,忽然,嘉庆似乎也想到了些什么,又道“朕也知道,爱妃未入宫时,为朕的皇妹做过陪读,皇妹现下正是和珅儿媳,这你自可放心,和珅的事,错的是他,不是旁人。丰绅殷德和皇妹若是并无二心,朕就不予问罪。”
“如此多谢皇上了。”纽祜禄氏也应道,其实她与和珅一样,都姓纽祜禄,但两家百余年前便已分家,是以虽为同姓,关系并不密切。嘉庆也知道她与和珅绝无关联,所以即便是同姓,却也对她信任有加。
只是这时,她却也对嘉庆有些不放心,又问道“只是皇上,若是真的要清理和珅一党,皇上究竟有何准备呢?”
“爱妃放心吧,和珅虽然权势过人,可国朝体制森严,文武百官,从来都是层层相制,臣下想要擅权,绝无可能。他看似党羽众多,&nbp;可皇阿玛给他的权力,从来就不够他有非分之想的。”嘉庆道。
但对于具体的应对方略,嘉庆这时还难以决断。而且他也清楚,和珅同样不是甘于坐以待毙之人。
这时阮元回到京城,也有半个月了。就在乾隆召见过嘉庆、和珅等人后次日,阮元也得宫中传诏,到了养心殿觐见乾隆。
尽管入殿之前,鄂罗哩已经提醒过阮元,乾隆身体情况,这时有些不妙,而根据鄂罗哩的用语,阮元也隐隐感觉到,乾隆终是年事已高,或许这个冬天,也就是他的极限了。可真正见到乾隆的时候,阮元心中还是一惊。只见这时卧在床上的乾隆,双目已渐渐失去了神色,须发皆白,面色也再无一丝红润,只剩下蜡黄之象,甚至他缓缓抬出的手臂,都已经布满了斑纹,再无三年前禅位之时那气宇森严,从容高贵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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