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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射星关这边的鸡飞狗跳,逐月关这边就平静得多,甚至还能分出多余人手来驰援沈棠。沈棠听闻此事,放下啃了大半的馒头,语气严肃问道:“领兵之人是谁?”白素道:“是徐将军。”沈棠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哦,那好。”甭管来的人是谁,只要不是康季寿就行。她现在对康时真的有些怕怕。但凡自己是个人就真被他克死了。沈棠将剩下半个馒头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道:“武将是文释,军师是谁?”白素这回没有痛快回应。沈棠心中咯噔:“莫非是含章?”就算是荀贞也没事儿。反正自己也习惯了负债日子,三五年都熬过来了,还怕三五十年,甚至三五百年?只要她活着一天,她总能还清荀贞的债务。唉,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加苦命的主公了吗?其他主公都是压榨下属。唯独她不同,她被下属压榨。白素摇头:“唉,是康尚书……”沈棠:“……”老天爷,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康时瘟神威力之大,人未至,已让半个馒头卡在沈棠喉咙。她一边咳嗽一边憋青脸,一边找水一边拍着胸口。云达的黑虎掏心都没弄死的人,差点儿被半块馒头送走。“妈呀,得亏我不是人。”沈棠被迫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吐槽归吐槽,但也不可能真的嫌弃康时。两路兵马会合,康时看到的是坑坑洼洼、纵横交错的“施工现场”。不等战马停下就跳下马背,眉宇间满是急色:“主上!”沈棠诧异他的异常反应。下意识想到坏消息,抬手扶住几乎要踉跄栽倒的康时,暗自镇定心神:“季寿怎得这副模样?莫非是逐月关那边出事情了?”康时却问:“主上贵体可有恙?”沈棠道:“无恙,好好的。”差点被馒头噎死就不用多提了。人固有一死,但不能社死。康时仿佛卸下了包袱,紧绷的脊背松垮下来,眉眼也肉眼可见松快三分——从射星关失守到现在,沈棠的情况一直属于不公开的秘密。哪怕是两地联络,也不会透露太详细的内容,康时得到的只有简短回应。只有亲眼看到人安然无恙,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无恙就好,主上无恙就好。”他不敢想象沈棠真亡于云达之手,他会如何选择——主上究竟是被云达所杀,还是因为他的文士之道,导致招惹云达害死了她——不管答案如何,他怕是没苟活的勇气。沈棠听出他话中的含义,怔忪一瞬。千言万语化成拍在他肩上的力道。“区区云达,如何能撼动你的天命?”孤岛工程进度本就开了倍速,又有康时带来的兵马助阵,不过三天半就彻底竣工,这还是北漠兵马时常阻挠驱赶的结果。若是没有这些阻碍,估摸着三天时间就够用了。有陷阱阻挠,粮草进入射星关的难度翻倍,粮草损耗也随之翻倍——因为北漠需要派遣更多的护卫军保证安全,北漠主力能拿到手的辎重不增反降,射星关自然压力山大。饶是如此,也有几个辎重营被灭。原地都有一座头颅堆砌的京观。剩下的活口全被俘虏。图德哥硬着头皮请云达出手压阵。“云彻侯,康国已经够嚣张跋扈了……”欲使其亡、先使其狂,这话是不假,但射星关几万北漠主力可抗不到康国兵马得意忘形的时候。辎重压力太大了,他扛不住。原以为会在云达这里踢到铁板,熟料对方只是平静答应下来:“此事老夫应了。”图德哥如释重负:“祝彻侯武运昌隆。”这支北漠精锐是真的精锐,武胆武者比例重。虽说武胆武者可以吸收天地之气弥补一部分食物需求,但不代表就能完全餐风饮露。食物需求比寻常青壮年还要大好几成。若是断了粮草供应,后果不可想象。就在图德哥准备告辞的时候,云达却道:“倘若短期内没有进攻坤州的机会,固守射星关有弊无利,反而将自身置于两面夹击的境地。你可有想过,退一步海阔天空?”进攻射星关前,虽有料到粮草供应困难,却没想到敌人三四天将射星关挖成孤岛的骚操作。闹到如今这一步,也是进退两难。图德哥原地踯躅,徘徊不前。良久道:“自从曜日、逐月、射星三关建成,多少北漠英烈饮恨,多少雄心壮志在此折戟?云彻侯,你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应该知道族人数百年来的恨意……谁都知道,吾族曾屹立天下之巅,却被百国排挤欺辱,赶到这片苦寒贫瘠之地,在此繁衍一代又一代。倘若族人们都能吃饱穿暖,生活在四季如春的地方,一方沃土能养活一家老小……”图德哥神色添了几分晦暗。“试问,谁愿意喋血一生,不得善终?”他的声音不高,似乎在呢喃。“我也知北漠声名狼藉,但有什么办法呢?不去争、不去抢,还有什么活路?在北漠长大的人,‘争抢才能生存’早被刻进骨子里!打到这步,断无回头后退的道理。”他冲云达颔首,大步流星离开。云达望着坤州方向,眼底晦暗莫名。图德哥信心十足打出了云达这张王炸,本以为大招十拿九稳,却不料只逼出沈棠手中的平A。频繁截杀粮线的康国兵马像是人间蒸发,连影子都没瞧见,云达对此扬眉。哂笑道:“倒是沉得住气。”呵呵,哪里是康国兵马沉得住气?分明是沈棠怕了康季寿的玄学。所以——“咱们要改战术,我怕开到隐藏款。”据以往经验,不管是沈棠还是其他人出马截杀粮草,大概率会走霉运,沈棠会尤其倒霉。射星关辎重压力大,不可能不派出云达这种重量级人物坐镇,碰上了生死难料。徐诠将注意力从偶像身上收回。“斥候探查到情报,北漠已将辎重营打散,增派兵马护送,从不同路线出发运粮。吾等若是不分兵拦截,北漠是不可能从射星关退出来的。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啊……”若一对一,康国粮草充裕耗得起。如今却是高国趁火打劫,双线开战。北漠战场不能拖延太久。康时不看好沈棠的建议,也不看好自己运气:“集中兵力合击他们的主力辎重营?若倒霉扑空,辎重车上面都是陷阱呢?”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北漠被西北诸国暴揍多年也学了点儿兵法,不可能啥心眼儿都不长。康时试图告诉沈棠这个操作的可行性不高,但沈棠不死心:“不是集合兵力合击,咱是提前埋伏。”“提前埋伏也一样。”沈棠竖着手指摇了摇:“不不不,我说的埋伏不是咱们人跑去埋伏,而是在地下给他们准备惊喜。将作监此前用来炸陷阱的玩意儿,周遭并无天地之气的波动,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很难提前察觉它们的存在……”康时下意识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北啾。北啾被他看得精神紧张。沈棠抬手一划:“咱们先提前预测辎重营的行军路线,在必经之路上面埋伏一串的小玩意。敌人踩上来,引爆它们。砰砰砰,又是爆炸又是起火,保证他们人仰马翻。”运气差点儿无所谓。只要火力覆盖足够密集,总能炸到人。威力不足搞不死人也没事,能将辎重车烧毁也算达成目的。如此一来,既能保证自身安全,也能破坏敌人的辎重粮线,一箭双雕!康时忙摆手示意沈棠停一停。“将作监用什么炸陷阱?”沈棠一拍脑门,不好意思地笑笑。“哦,忘了跟你说。”康时:“……”又两日。图德哥没等来辎重,反而等来噩耗。辎重营遭袭,粮草折损八成。简单几个字犹如平底炸雷在他耳畔响起,他脑子嗡的一声,只剩白茫茫一片。在柳观开腔之前,他腾得起身,手指急剧颤抖地道:“云彻侯亲自坐镇,歹人岂能得手?”柳观在一侧问:“敌人几何?”康国大营全部出动了?传信兵支支吾吾:“无、无人……”几个字将图德哥的脑子干懵了:“无人?总不能是中了敌方文士的军阵幻象,自己烧了粮草?什么军阵幻象能蛊惑堂堂彻侯?”最后两个字都是从牙缝挤出来的。传信兵的脸色比喝黄莲还苦。这事儿说来实在是诡诞。大军护送辎重营经过一处必经之地,全军上下都提高了警惕,时刻提防可能杀出来的敌人。兵马未过半,一声爆炸从中间响起。火光冲天,黑色的猛火油四散飞溅,最近的辎重车被点燃。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爆炸一声接着一声,云彻侯察觉动静源于地下。柳观死死攥紧拳才勉强压下怒火。“敌人埋伏在地下?”声音高亢到尖锐破音。“既然在地下,就送他们下地狱!”康国兵马当年对付十乌就用了钻地道战术,如今又在地下埋伏辎重营,既然如此,何不重击地面,直接将地下的人都活埋?也省得给他们挖坟了。传信兵古怪道:“彻侯也这么做了。”图德哥追问:“然后呢?”传信兵:“然后辎重被烧,只剩两成。”云达与一众护送武将出手合击地面,受波及土地仅是下沉三四寸,并未如预期那般大范围塌陷。不仅如此,地下还爆发出更加猛烈的爆炸,猛火油从爆炸口喷涌而出,遇火即燃,火势覆盖内的辎重车尽数遭遇毒手。地下根本没有伏兵!剩下的两成也被猛火油烟雾侵袭。也不知道能不能食用。图德哥用了许久才勉强消化这个噩耗,柳观尚有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若只是猛火油怎么会爆炸?除了它,可还有别的?”传信兵的回复无疑是让人失望的。爆炸过于迅猛,现场被烧得不剩证据。柳观怒极想骂人:“废物!”不仅是骂护送不力的兵马,也在骂云达,被敌人阴了就算了,事后还查不到怎么被阴的,是准备重蹈覆辙?图德哥出声阻止她的过激言论,这话传云达耳中,自己都保不住柳观:“粮草只剩两成,人员死伤几何?”相较于损失惨重的粮草,兵力倒是保存完好,救火不成便都以自保为上,仅有三百余人被爆炸波及、被大火焚烧丧命,剩下近千人都是轻度烧伤,损耗可以忽略不计。图德哥听了头更大。粮草没了,吃饭的嘴多了。他沉声问柳观:“还有几日?”柳观知道他担心什么:“五日。”五日内再不解决粮草问题,建立安全粮线,射星关就要面临弹尽粮绝的绝境局面。届时,不得不撤退。图德哥淡声道:“不能撤退。”一旦从射星关撤退了,攻打射星关攒下的士气就要腰斩,云达这个二十等彻侯不好使唤,龚骋这个十八等大庶长又性格拧巴。不能将筹码都压在这俩不靠谱的东西身上。柳观下意识开口:“可是粮草……”一下子对上图德哥冰冷眼神,她噤声。图德哥:“下批粮草送达至少十日后……你能保证这些粮草不会再被康国截杀?”良久,柳观垂下双眸:“臣知道了。”粮食紧缺的时候,就要砍掉不必要的开支。不是削减,是砍掉。节流有了,还要开源。时间一晃又是两日。鲜于坚二人时不时能听到外头集结兵马出关的动静,只是从射星关愈来愈压抑凝重的气氛来看,估计没讨到便宜。端起饭碗,他幸灾乐祸道:“现在就看谁沉得住气。”北漠这会儿处境尴尬。粮草供应不上,急得屁股着火。不肯从射星关撤走,但也不能窝在关内干耗时间,派出部分兵力去抓康国兵马——派出人多了,怕康国趁机偷射星关,但派出去的兵马少了,又撼动不了对方。不仅如此,康国这边也开始肆意玩弄着北漠心态。比泥鳅还滑不留手,大老远就逃。康国逃,北漠追。如今只剩后者插翅难飞。云策经过几日调养已经缓过气。勉强能坐起身,用伤势较轻的手拿筷子进食:“这叫风水轮流转,此前北漠……”他刚夹了一筷子要送进嘴里。鲜于坚出手如雷霆,打掉他筷子。粗糙麦饭洒在被褥之上。云策好脾气道:“怎么了?”鲜于坚神色阴冷地从自己碗中夹出一块小小的肉,这块肉的颜色有些深,皮肉连着一小截骨头。云策仅一眼便认出这是什么。这是一块人骨。还是一块脚趾骨。云策默默将被褥上的麦饭拨开。叹气道:“这都开始掺杂人脯了吗?”人脯代粮在乱世不算少见。云策早年下山游历,人吃人的场景看得多了,各地一旦有饥荒,免不了易子而食,甚至是掘坟盗尸用以充饥。饥民饿死在路边,刚咽气就有一群形似豺狼的人扑上来。遍地白骨,生灵哭嚎。但,云策仍是想不通。“北漠还不到这一步吧?”明明只要从射星关撤离就行。鲜于坚对此并不意外。“上了桌的赌徒是不会轻易下来的。”从食物中发现人体组织,师兄弟二人说什么也不会再吃了。鲜于坚想办法另外弄点吃的,却撞见站在外面的师父云达。他微微颔首,那一声“师父”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云达:“来看你师兄。UU看书uukanshun”言外之意,鲜于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屋内只剩师徒二人,云策平静看着云达,尽管后者表情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但他总觉得对方心情很差。于是乎,他火上浇油。“明明可以二选一的情况下,却选择以人脯代粮,师父还觉得北漠有资格吗?”云策看着对方的眼睛,“若是记得不错,射星关内并无康国俘虏,这些人脯从何而来?”“老?”“弱?”“病?”“残?”云策一字一顿,一字一问。“何时会轮到徒儿呢?这身修为你收回去了,这条命还留着,这一身的血肉也是你养起来的。若能以身制粮,有幸出现在老师的食案上,这一世也算是彻底偿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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