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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二十七年,王爷曾以练兵之名撤走九巍关的天狼军。”
身后之人默然未应,沈苏姀复又轻声一言,“天狼军刚走,焉耆铁骑便入关屠戮,真真是……巧啊……”
沈苏姀的语声带着莫名寒意,眉梢眼角藏着两分他看不到的冷酷锋芒,身后之人默了默并未接话,沈苏姀纤细的手指落在那微微泛黄的手札上,洒然的行书记载着身为主帅的他下达的撤兵之令,那时候的步天骑正在去往楼兰的路上。
沈苏姀抿了抿唇,眼底冷芒簇闪,果然——
“大概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焉耆人素来狡诈多变,何况还有苏阀的通敌叛国,既然是苏阀送信给焉耆,想必焉耆一定许下了巨大的奖赏给苏阀,可苏阀在大秦本就是只手遮天的第一权门,焉耆能许下什么让苏阀如此的不顾一切,直至最后二十万大军全部葬送呢?真是难以想象……”
沈苏姀半眯着眸子喃喃自语,站在她身后的人却一点儿声息也无,某一刻,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落在了那本手札之上,“你果然对苏阀的事感兴趣良多。”
眼看着那本手札被他合上,沈苏姀眸光几转忽然就点头承认了,“本来不感兴趣的,可是最近大抵听得事情太多,疑惑也太多,下意识的就想去深究解开谜团,长此以往不想生出兴趣来都不行,怎么,七王爷难道没有对当年之事有过怀疑吗?”
此前说起苏阀她总是避而不答,此番也不知是不愿再在他面前遮掩还是如何,她竟然一口应了,嬴纵将那手札放在一旁,转身走到窗边坐了下来,沈苏姀抬眼看去,他的面具已经揭下,硬朗俊逸的脸透着几分奇白,愈发衬得眸子黑蓝之色神秘妖冶,莫测惊心!
“本王应当有何怀疑?”
他将话头反推向了她,沈苏姀抿唇,“当年大皇子的近侍分明已经出宫送信,可他的骸骨却被发现在宫中荒地的井中,这难道还不算奇怪吗?”
沈苏姀说着又拿起旁边放着一张卷宗,“本来只是宫中的一宗普通命案,却能让一个刑部风评甚好的仵作在亲王面前撒谎,更有甚者,竟然还是刑部副使的指使,那骸骨被发现前后只有两天时间,只过了一夜,这仵作和刑部副使皆死于牢中,这等灭口之事难道还不足以表明这骸骨只是一个开头?在这背后,更可能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不过片刻,沈苏姀已经将桌案上的卷宗看完,最后一页是今天下午刚刚送来的,那仵作和那个被抓起来的刑部副使皆死于牢中,乃是中毒而死,嬴纵听着她利落的一席话,眉头微微簇了起来,“即便如你所言,本王为何要查下去呢?”
他眸色深沉,不否定不应和,只一个劲的问她,沈苏姀眸光半眯,“此案必定有人作伪,当年之事或许有其他内情也说不一定,王爷何不借此机会将当年之事弄清楚,若真是有内情,王爷大可顺水推舟,届时,王爷想要什么岂不是手到擒来?”
沈苏姀大睁着黑曜石一般的眸看着他,却见他眼底莫测之色愈甚,她的话没有说完亦没有说透,将当年之事昭然天下很可能带来的后果是连他自己也输进去,可沈苏姀仍是这般开了口,她猜想他大抵不会答应,心中正如此做想,却见他竟然点了头。
沈苏姀微怔,“王爷的意思是?”
嬴纵定定的看着她,“本王觉得你说的极有道理。”
以此事顺藤摸瓜扳倒对手实在是不费什么力气还能彰显自己的正义公正,而他既然是那主审之人,又怎么会让自己掉进去呢?果然,他自负到了极点!
沈苏姀心绪斗转,眼底光彩明灭,一抬头,嬴纵仍旧眸光莫测的看着她。
“今天晚上,为何要救本王?”
沈苏姀微怔,嬴纵却已经站起身来,他走到书案之前,与她隔着一尺距离,墨蓝色的眸子亮的慑人,定定看住她,沈苏姀被他眸光所震,定了定神才开了口。
“窦阀张狂无德,我不喜欢德妃和五殿下,就这么简单。”
嬴纵好看的俊眉微蹙,看着她的眸光一变,莫测凉意之中卷上点点悱恻绵长,让沈苏姀心头微跳,他定定看她两刻,“如此说来,你更喜欢本王些?”
“喜欢”二字好似他适才王辇之内的目光,顿时烫的她眼瞳微缩,沈苏姀心头突突一跳,深吸口气,“比起五殿下来说,王爷身有军功赫赫为大秦血战沙场,当然更值得沈苏姀敬服。”
比起五殿下……嬴纵的眸光便又带上了冷意,沈苏姀眸光微转继续道,“今夜之事必定尚未结束,若那焉耆公主醒来之后胡言乱语几句,势必还要牵累王爷。”
沈苏姀说完便看了一眼案上的卷宗又朝门口看去,“王爷有一夜时间布置。”
嬴纵并不应声,却见她似有离开的打算,果然,沈苏姀见他不接话便径直朝门口走去,“王爷身有不适且好好歇着吧,沈苏姀就先告辞了,那骸骨一案,沈苏姀等王爷的好消息。”走出几步她又一顿,“还请王爷派个人送我回沈府。”
嬴纵看着她,她面上有松快之意,不复往常那般任何一言一语似乎都经过了精心考量,她定定看着他,似乎因他面上慎重之色而有了笑意,他和她交换了位置,从来惊心动魄仔细思量的只有她,而今,他心中满是迷雾。
“你可知你今夜与本王所言已远远超出了一个权阀小姐该说的?”
嬴纵忽然一问,唇齿磨挲语音低幽,暗自危险,沈苏姀眉头微挑,眼底笑意更深,那笑意带着两分桀骜两分深长,却让嬴纵觉得天上的星子都在此时落了下来,颗颗闪耀粒粒光芒万丈,砸得他五脏六腑一阵酥麻,沈苏姀却朝他道,“王爷当不是此刻才知道沈苏姀是这般模样,时辰不早,沈苏姀告辞。”
她语声清脆不复平日那般沉静甚至有些呆板,嬴纵看着她转身而走看着她身影消失,唯有她的话留在他耳畔,他说的没错,他早就知道沈苏姀不是人人眼前所见的模样!
走出门去,容飒正守在门口,看着嬴纵着墨色中衣出门却未带着面具不由垂了眸恭敬站好,见嬴纵久久站在殿门之前未有动作,他不由得低声提醒了一句,“主子,沈姑娘已经走了……”
嬴纵未曾应声,容飒便又大着胆子开口,“主子真要查当年旧事?”
嬴纵冷眼扫了他一眼,“随她之愿又何妨。”
他的声音极淡,却让容飒素来明朗的眉间染上一抹轻愁,顿了顿,他豁出去似得道,“主子莫要忘记,您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就在这君临城中,主子万万莫要因为……”
容飒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可他只是漠然看了一眼容飒。
“本王最想要的……早就留在九巍山了。”
嬴纵悠悠道出一语,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身而走,容飒见状赶忙跟上,却见他朝云烟湖而去,嬴纵轻声道,“去云烟阁——”
容飒眉头紧蹙着点点头,赶忙去准备过湖小舟。
云烟阁乃是那云烟湖对面的独立小筑,那里头住着个人,自家主子已有半年未曾过去过,而今怎生忽然想起……容飒不敢深想,只快快将小舟驾了过来,云烟湖对面一灯如豆,隔着一层湖面升起的薄薄白雾透着股子沁凉神秘,好似魑魅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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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巍山的寒风刀子一般呼啸而过,满天素雪铺天盖地,她知道她这辈子出了这满含杀机的九巍山,就再没机会看见这样壮阔的雪景,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出了这里回去君临呢?想想都无望,“他”生来便是军人,“他”是威远侯“嫡子”,将来还要继承步天骑苏氏大权,苏阀全族老少的希望在“他”一人肩上,而苏氏世代以护卫大秦疆土为己任,焉耆人一天在九巍关之外叫嚣,“他”就一天都不能回去。
大雪纷飞,她独自在寒风中站了良久。
某一刻,冰刃破空之声和着素雪落地的簌簌声齐齐落在她耳畔!
眉头怒簇,长生剑出,她披着银色披风的身影如苍鹰掠起,身形陡旋,折腰回剑便对上一张森寒的鬼面,眼底火光四溅,她使足了全力朝他挑劈砍刺而去!
胜他!胜他!杀了他!
心底的征服欲与不甘心在叫嚣,她从没有在哪个时候如此求胜心切,万事万物她想要的她都予以足够的耐心,偏偏对他,她只恨不得一刀切入他的心脏去!
想到他鲜血横流的样子她都会兴奋!
剑风和着雪花飞舞,裂天与长生相击,一个深沉古朴煞气逼人,一个寒光扎眼锋利刺心,黑与白的较量,他和她的博弈,谁都不想输,谁都想赢了彼此!
她使足了十二分的力气,剑光飞舞内劲四起,带着震人心魄的狠辣之色与他相对,她是步天骑的少将军,从穿上战甲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就不知道“认输”二字如何写,父亲告诉“他”,苏家的“儿子”应当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胜者,所以他们生来夙敌!
金戈相击“锵锵”做响,他与她同时提气跃起折腕挥剑!
一道剑刃破肉剔骨之声陡然响起,她心头一动,血脉喷张,可那抑制不住的激动尚未开始变已结束,因为她看见,漫天大雪之中她的剑深深刺在他胸前,而他的剑落在她肩上分毫之地,如果他想,他可以卸掉她的左臂。
可他没有……
沈苏姀呼吸一窒,醒来过来。
——可他没有。
空气中漫上一股子冰冷,好似九巍山的风吹到了她的身上,她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这错觉来自她心里,那从心头渐渐散开的寒意瞬间游走至她的全身,她眸光恍惚的盯着自己的床帏帐顶,背脊僵直手脚发凉,眼前还浮现着她那深深的一剑!
他的伤到底从何而来!
狠狠地闭上眸子,她这是怎么了……
唇角一搐,她复又想到他的话,今夜,她实在是说的太多。
她不是苏仪,她不是苏娴,她亦不是苏彧。
她是沈苏姀,诡道暗谋,城府算计,这些都没有什么不可以。
可放眼全天下,却只有苏彧能和他不相上下,若是前世的苏彧,“他”会怎么办?
她早就习惯了隐藏,习惯了掩饰,习惯以温柔无害沉着静然来装饰自己,五年的时间,久到她偶尔会忘记自己的本能,苏彧可以为了得到军功亲身犯险,苏彧更知道上兵伐谋,苏彧与天玄宗所学九九八十一种大阵,“他”最擅长的是那十面埋伏阵,每每亲身诱敌与阵中,到自己想要的位置才使出杀招,刺杀,下毒,陷阱……“他”从未失手。
缓缓睁眸,沈苏姀下意识想转头去看外面的天色,可这一望她的眸光陡然一缩。
窗前竟然站着个人!
“醒了?”
温透好听的声音带着两分夜间凉意,沈苏姀坐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人微微蹙了眉,能让香词毫无声息的将其放进她闺阁之中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她看着那道欣长玉立的身影唇角微抿,缓缓地坐起了身来。
“何事需要来此?”
她的声音带着刚刚醒来的暗哑,孟南柯眸光隔着一道重纱落在她身上,略微蹙着眉,“明日一早你大抵要进宫去,我这才来找你。”
“出了何事?”
“是你救了嬴纵?”
孟南柯虽然是在问,可那话已经是笃定非常,沈苏姀掀开重纱下得地来,走到他面前皱眉一问,“是我救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语气略带两分疑惑与坚定,似乎以为他会向她发难,孟南柯眉头微蹙,略带无奈的摇头道,“我知他在查那骸骨之案,满朝上下由他挑出当年之事最好,你救他是应该,我来无非是想告诉你,那仵作和那刑部副使已死,如今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那副使的家属尚在人世,这里是地址,这件事不能由你出面,要让嬴纵去。”
看着那张小小信笺,沈苏姀抬手接了过来,看着孟南柯不由有两分懊恼,“便是为了这个直接飞鸽传书就好,怎么还自己跑一趟?”
孟南柯笑笑,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来,“信可以飞鸽传书,这个呢?”
沈苏姀垂眸一看,竟然是一个小小的玉色瓶子,孟南柯唇角微勾,“这两日在宫中定然没少用内息,我料想你的身子大抵快受不住了。”
沈苏姀心头微暖,孟南柯已准备离开,刚走出一步却又转过身来,“小苏,我素来信你,可你此番乃是与虎谋皮,切莫让嬴纵发现了你的身份!”
沈苏姀微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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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沈苏姀出的沈府大门之时正碰上沈琳琅,见她一副又要进宫的样子沈琳琅略显冷峻的面上闪出两分暗色,这几日来她一直在接受宫中嬷嬷的教导,周身气韵再没有往常那般盛气凌人,“多日不见五妹妹,还以为五妹妹要被太后留在宫中不回来了。”
沈苏姀对着她一福,“三姐多虑了。”
沈琳琅闻言眉头一挑再不说什么,这边厢身后的侍女已经在催,似乎那训导嬷嬷的要求极为严苛,嬷嬷都是窦澜宫中派出来的,在这沈府,除开沈王氏稍稍得些恭敬之外,其他人她们均不放在眼中,沈苏姀眸色微深的看着沈琳琅离开的背影,转身出了门。
“小姐,等三小姐嫁给五殿下之后咱们沈府是否能稍微长进些?”
“前几天奴婢遇到那便的教习嬷嬷,一个个连二夫人都不放在眼中呢。”
沈苏姀微微摇头,眸色微深,“一日没有拿到那爵位,咱们便要日日低人一等。”
香书一听就苦了脸,“小少爷才八岁,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沈苏姀不置可否的上了马车,手中握着昨夜孟南柯送来的小小信笺。
进宫便发现今日宫中的氛围有些不对,天圣门守卫禁军多增加了一倍,即便是沈苏姀掏出了腰牌,却也还是只能让她自己一个人进宫,香书被留在了外头,宫人们面色凝重各自做活,连多余的一句闲谈都没有,沈苏姀不知昨夜之事到底如何落定的,只脚步极快的往寿康宫而去——
甫一到寿康宫宫门前便遇上了相熟的宫人,也不必通报便将她带了进去,昨夜布置的花灯已经被拆去,今日的寿康宫分外的肃穆与冷清,直直入了后殿,陆氏正倚在窗边的榻上,嬴纵与嬴策早她一步过来已经坐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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