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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往如织的闹市街头,沈苏姀就这么被嬴纵拦住了去路。

“下来——”

撩黑的墨袍闪动着暗夜般的冷华,嬴纵高坐在赤焰马背上,刀削斧刻的面容之上沁着一抹将发未发的怒意,那低寒之音从唇齿之间迸出,更好似挟着深冬凛冽的风一般让驾车的赵勤瑟瑟然一抖,回头看了看悄无声息的车厢,赵勤一时不知道自家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打算,隔着一道车帘,沈苏姀唇角的淡笑尚未散去,她淡淡的挑眉,并未应声。

嬴纵眼底的墨蓝之色愈发深谙,幽幽冷芒随着马车之内的默然无声愈发浓黑,赵勤感受着嬴纵身上的森冷之势心头一阵畏怕,正在赵勤以为自家侯爷会一直和嬴纵这般相持不下的时候,面色黑沉的嬴纵忽然动了——

折腕出剑,剑光簇闪!

剑鸣骤响,剑气四溢!

玄墨的裂天不过是虚空几划,在路人的眼中,一架精致华贵的马车竟然就这般四分五裂开来,车壁华盖天女散花般的飞散开去,好似神秘的面纱被揭走,在周围路人的惊呼声中,独独看到马车之中正坐着一个白裳白裙面色冰冷的貌美女子!

众人眼底一抹惊艳闪过,然而尚未看清那女子的脸,适才挥剑毁车的罪魁祸首已经策马疾驰一个回旋倾身便将容色含怒的白衣女子捞上了马背,墨袍迎风而鼓,堪堪将那女子整个一裹,两人一马,幻影如风般顺着圣德大道飞奔而去,当赵勤和一众路人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醒过神时已经望不到嬴纵和沈苏姀的身影,赵勤额上汗意如雨,深吸口气回头看了看自家惨不忍睹的马车,僵冷的身子仍是忍不住的瑟瑟一抖!

策马疾驰,嬴纵手中玄色的长鞭毫不留情的落在赤焰的马背上,街边幻影急速后退,不出片刻便到了安定门城下,戍城军们正在检查进出的百姓,长长的拒马拦在城门口,士兵们只听一阵蹄声震地而来,一抬头便瞧见了嬴纵的来势汹汹,一众士兵面面相觑之下挡都不敢挡,正怔愣之时,嬴纵长鞭席卷,拒马横飞,他竟堪堪从城门口闯了出去!

沈苏姀被嬴纵一只手攥着腰狠狠地压在身前,腰骨生疼,马儿的颠簸叫她快跌下马背去,眼见得嬴纵这幅不顾一切怒意勃然的模样,沈苏姀唇角的冷笑愈深两分。

赤焰脚力不凡,从安定门下纵驰而出,嬴纵带着沈苏姀一路朝西边去,沈苏姀眉头一动,顿时便明白了他要带她去何处,沈苏姀抿着唇角不语,一点也不反抗的靠在嬴纵怀中,一副奉陪到底的样子,嬴纵垂眸扫一眼沈苏姀的发顶,墨蓝色的异色瞳孔微微一缩!

老远便看到玄醺相间的天狼旗迎风招展,从南境大胜归来的天狼军战士们军纪仍然肃整,然而那眉宇之间笼着的意气却更为飞扬了,嬴纵的马刚到了大营门口便有将士们齐齐出来相迎,嬴纵却谁也不看,马速分毫不减的带着沈苏姀入了营,沈苏姀半狭着眸子,眸光在人群之中瞟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显然天狼军战士们对于嬴纵带着她入营已经不意外,可到底是隔了两年,沈苏姀从个稚嫩羸弱的小姑娘变成今日亭亭玉立的洛阳候,容貌变化尚在其次,那周身的难以掩映的锋芒已与以往大有不同,天狼军战士们目光好奇又惊艳的看着沈苏姀,可尚未看个明晰,嬴纵森森的目光已经扫了下来,如同朔寒秋风扫落叶般,立刻让所有人都不自禁的后退低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一路不曾减速,直到到了中军大帐之前嬴纵才猛地收缰驻马,营中的朱瑞几人立刻迎了上来,谁料嬴纵根本不看他们一眼,只将手中马鞭朝他们一扔,一手将马背上的沈苏姀捞入怀中大踏步的进了大帐中去,朱瑞几人一愣,想上前两步探个究竟……

“都退下!”

刚迈出去的步子一顿,朱瑞瞬间便明白了嬴纵的意思,挥了挥手吩咐外头的巡逻军守在中军大帐外围,想到适才嬴纵的面色和抱着沈苏姀略有些粗暴的动作他背脊之上泛起了一股子凉意,也不知那位怎么惹到了自家王爷,自家王爷今日只怕要发一场大火,哎,可怜的洛阳侯,心中如此作想,可他脑海之中骤然又浮出沈苏姀那张从容而冷傲的脸,朱瑞摇了摇头,心头漫上一股子不祥的预感,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大帐里头的战争谁胜谁负尚不一定!

“砰”的一声闷响!

嬴纵将沈苏姀像个货物似得扔到了主位宽大的敞椅上,那椅子乃是乌木所致,虽然铺着厚厚的墨色大裘,可沈苏姀的肩骨仍是被硌的一疼,沈苏姀眉头微蹙的揉了揉肩膀,一转头嬴纵已经撑着椅臂身影如山的压了下来!

“好大的胆子!”

沈苏姀整个人都落在了敞椅上,背靠椅背,双腿曲起横与身前,嬴纵离的她极近,他身上带着一股子清冽冷香的气息顿时将她整个人笼了住,他浑身冷意,一双眸子森森迫人,半挽的墨发从肩头垂下,因他前倾着身子,因此那缕缕发丝颤颤悠悠的落在沈苏姀颊侧,这样的嬴纵比带了鬼面更加可怕,可沈苏姀却看着他这模样微微笑了。

沈苏姀缓缓地将自己靠进了椅背之中,他那发丝好似冰凌一般的带着冷意,只刺得她脸颊一阵阵作疼,她往后一靠,抬手将他那缕墨发缠在了自己指尖,唇角笑意若有若无,那墨发与白皙指尖相互缠绕,黑白分明,却说不出的挑衅而撩人,这世上,从未有人敢如此碰他的头发,更不敢有人在他面前将他的头发把玩的不亦乐乎!

嬴纵眼底的浓浓冷意在不断加深,沈苏姀感受够了他发尾上的森凉才挑了挑眉,“王爷将本候带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可本候有些不懂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嬴纵看着这样的沈苏姀眼底生出两分疑惑,她此刻这般深沉却又无畏的眼神,她那曼妙纤柔正绕弄他发丝的指尖,她这般装傻却又格外深长的语气,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她眉眼之间那贪狠桀骜且分毫不加掩饰的俾睨锋芒,她从前在他面前放肆多回,他亦知道她不怕他,可哪一次都没有今天这般,坦荡利落,随心所欲不加半分遮掩!

这般的她,根本就是活脱脱的换了一张脸的苏彧!

嬴纵的眸狠狠狭在了一起,“不懂?那就让本王告诉你……”

将发丝从她指尖抽出,嬴纵快很准一把攥住了沈苏姀下颔,微微一抬,她恰微扬着头看进他那深幽的墨蓝色双瞳,嬴纵这般近的看着她的眸子,眼底深若渊海的微光轻轻一漾,他抿了抿唇角,语气复又变得低寒渗人,“好好的,怎么会忽然有人敢暗杀皇子了?更可笑的是这群杀手根本不欲取皇子性命,一群杀手而已,身上偏偏带着一面旗帜,放眼君临,还有谁既想将苏阀余孽之事闹大却不愿意伤了阿策的性命,沈苏姀,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本王清楚你的一切底细?你可知刺杀皇子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即便语气恶劣,可嬴纵依旧不曾点破与她,她的身份他只字不提,却来告知她她犯了诛九族的大罪!沈苏姀面上笑意未变,一双眸子大睁似乎有些意外,唇角微勾无辜道,“原来王爷说的是这个意思,所以王爷以为这场刺杀是沈苏姀主使?王爷怎知那群杀手不欲取八殿下的性命?是那群杀手说的?看八殿下伤的那样重,沈苏姀以为那群杀手必定穷凶极恶才是,原来……竟也是手下留了情的?”

看她语气从容字句犀利,被他轻攥着下巴也不反抗,嬴纵墨蓝色的瞳孔一缩,唇角抿成了一柄刀锋,“你问本王怎么知道这场刺杀的主使是谁,那让本王告诉你,只因今日若非本王,那些为你卖命的人将全死在那皇家猎场之中,死了或许还算好,若是被抓住,求死不能不说,更会将你一口咬出去,沈苏姀,你还有何话好说……”

沈苏姀眼底暗光一闪而逝,随即浮起一抹十足的兴味,她勾了勾唇,眼底浮着两分不可置信,“所以,王爷的意思是,王爷您放走了刺杀八殿下的刺客?看八殿下伤的那样重,若八殿下知道此事恐怕不会怎么高兴。”

“嘶——”

话音落定嬴纵的手便是猛地一使力,沈苏姀眉头一簇倒抽一口冷气。

嬴纵看着她受疼的样子唇角轻扬,“等大祸临头,且看你还能不能嘴硬!”

沈苏姀无力的看着嬴纵,微微一叹,“既然王爷说是我指使的,那便算是我指使的吧,王爷此刻应当去刑部,哦不,直接去皇上那里告发,让皇上将那诛九族之罪降与沈苏姀之身。”微微一顿,沈苏姀又遗憾道,“不过王爷不要忘了,我现在不怕那诛九族之罪!”

因她早就没有九族可诛了……

嬴纵听到她这话眸色一凝,沈苏姀趁势将他落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放了下来,她饶有兴味的看着嬴纵略有怔忪的面容,忽然看了看着大帐道,“王爷将我带至此处想必是想与我讲条件,且不知王爷此番又要什么?沈家的财势还是琅琊城的支持还是什么?”

嬴纵回过神来,眉眼之间一片深凝,他仍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上没有一丝松然,沈苏姀见他的眸色一片深沉不由得摇了摇头,“王爷想说什么便说,这可不像王爷的性格。”

嬴纵眸光深刻,“以这样的方式挑起苏阀旧事,你想做什么?”

沈苏姀微微挺了挺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她好整以暇的样子让嬴纵再次皱了皱眉,微微沉吟一瞬,沈苏姀眸光流转的道,“若是没记错,王爷曾说过苏阀未曾通敌叛国。”

嬴纵的唇角瞬时沉了下来,眼底幽芒森森,如狼一般看定她,压低了的声音亦含着万重寒意,“本王是说过,所以你想挑起苏阀旧事博得皇上和朝臣的注意,不仅如此,你是不是还想着朝内朝外是不是有人能查明苏阀之乱的真相为苏阀平反?”

见沈苏姀眼底泛出一点薄光,嬴纵唇角冷扬,“做梦!”

沈苏姀眼底的微光一点点散去,黑漆漆的墨瞳好似无星无月的夜空般沉寂,她默了默,开口之时的语气平常,却带着恻恻的冷意,“若没记错,王爷说过要查那册子上的事!”

嬴纵眼底满是深重,眼底冷酷凌冽散去,剩下一片墨蓝色的空寂,好似狂浪海啸的深海忽然之间恢复了平静,一时让沈苏姀有些微的不适应,嬴纵看了她良久,久到沈苏姀以为嬴纵又再次反悔,却不想他忽然又开了口,“本王是说过,可以查那册子上的事,但是为大殿下平反和为苏阀伸冤叫屈,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你以为闹出这么一场苏阀余孽的戏码就能引得满朝注意纠察旧事吗?时隔七年,没有人能查清旧事缘故,沈苏姀,莫做蠢事!”

沈苏姀的面色彻底的冷了下来,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一双手撑在嬴纵胸前将他一点点推开,嬴纵随了她的意站直了身子,双手抱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可看着沈苏姀冷寒的眸色,他知道他的话她根本不会听进去!

果然,沈苏姀眸色无波的开了口,“如果我说‘不’呢。”

请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定,嬴纵的眉头复又凝在了一起,看着沈苏姀漠然的面容却没有立刻接话,沈苏姀见嬴纵不言语,索性也从那敞椅上下地站起了身,她的身量堪堪到他胸前,微扬了扬下巴,沈苏姀语声寂寂的道,“王爷今日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嬴纵仍是未语,沈苏姀微微颔首,“王爷可打算去告发沈苏姀?”

嬴纵眉头紧皱,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沈苏姀眉头一挑,“很好,王爷既然无话可说那沈苏姀只好先告辞了。”

嬴纵挡在她身前,沈苏姀话音一落便绕过他朝外走去,刚走出一步,嬴纵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了住,沈苏姀眸光半狭,“王爷若是改主意了,大可去告发今日之事乃是本候主谋,且看看王爷能不能让皇上和太后相信……”

沈苏姀挣了挣,嬴纵的掌心冰冷,好似铁箍一般将她的手腕牢牢的箍了住。

“你到底打算如何?”

嬴纵终于开口,素来威严低寒的话语声竟然带着隐隐的无奈,沈苏姀听见他这话心头一窒,愣了愣才皱眉道,“说来也奇怪,沈苏姀自认为和王爷交情一般,却不知王爷此番明明觉得沈苏姀犯了滔天大罪却怎的要替沈苏姀遮掩,这样吧,沈苏姀不喜欠王爷人情,改日沈苏姀自会为王爷送上一份大礼以谢王爷,如此,便和王爷两清了。”

沈苏姀再度挣了挣,嬴纵仍是不放,沈苏姀心头怒意顿起,正欲折腕相击之时寂静的大帐之中嬴纵忽然又开了口,语声寂寂,一字一句的沉重万分,“不欠本王,可是想将来杀本王之时能更果决?”

沈苏姀双眸一狭,两人之间的咫尺之距骤然腾起一片血雨腥风!

杀念来的极快而迅捷,这念头被压在心中十多年,蠢蠢欲动不知多少次,在这寂静一片的大帐之中,嬴纵这似是而非的话好似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沈苏姀的克制,冷眸半眯,几乎是立刻她的手已朝他腰间的裂天探去——

剑鸣声清冽炸响,嬴纵见沈苏姀拔剑而起眸光顿冷,沈苏姀到底先他一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在她手中朝自己刺来,他不疾不徐放开攥着她的手,面上却没有分毫的慌乱,裂天认生,却在她手中使得行云流水,剑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嬴纵陡然急退,广袖一挥,旁里兵器架上的长枪短刃立刻朝他飞了过来,凌空抓住一把短刀,嬴纵面对着沈苏姀凌厉的攻势急退的步伐一顿,刹那间便缠斗了上去!

劲风乍起,罡气冲天,金属碰撞声伴随着各种重物坠地之声十分诡异的响了起来,守在中军大帐之外的将士们距离那大帐足足有二十步之远,当那迫人的煞气透过那大帐的木墙朝他们激射而来时,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们要提起内力才能站得稳脚跟,凭空而生的凌冽劲风让整个大营的军帐都危危飘摇,距离中军大帐稍近些的马厩之中骏马嘶鸣尥蹄摆尾,好似无形之中有什么可怕的猛兽怪物降临一般,整个大营的将士渐渐地都能感受到那金戈相击产生的巨大波澜,无论在大营的哪个角落,几乎每个人都停下了手中之事,所有人都望向中军大帐的方向,即便什么都看不见,却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时刻关注到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这绝不是平日里战士们练武之时的过招而已,那巨大的杀意,磅礴的内力,无一不表明天狼军大营之中正有两个高手交战,嬴纵的到来无人不知,这其中一人必定是他不错,可另一人是谁呢?能和他们的主子匹敌,能逼他们的主子出手!

当然不会有人忘记那位白衣白裳容颜绝艳的洛阳候,可想到那纤绕的身段和沈苏姀豆蔻的年龄,几乎每个人都在心中微微生出了两分怀疑!

“将军,咱们……咱们就这么看着吗?”

“将军,咱们王爷和洛阳候怎么回事,这,这也不像是相好的样子啊……”

“将军咱们不去劝劝吗,不会出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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