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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为师来为你瞧病,你还不快快出来迎接吗?”

泼墨般的夜色之中,温煦的话语和着逼人的内力悠悠而来,被嬴纵挡着的沈苏姀身形一震眸光大亮,没有犹豫的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嬴纵一把将她的腕子拉住,沈苏姀回头安抚的看他一眼,拉着他就朝殿门口迎去!

嬴纵当然听到了那“为师”二字,他心底一动,眼底也随着生出亮光来,再看了看沈苏姀急迫的模样,适才还满是沉怒的眸色终是一柔。

二人刚至门前,早前说话时还远在天边的男人已经风华独绝的站在了殿门前廊檐之下,夜色漆黑,来人却宛如皓月般叫嬴纵轻眯了眼睛。

雪白的广袖长袍,银线滚边,似泼天雪浪,银色的发从肩头落下直垂腰际,流光隐隐恍若谪仙,斜飞入鬓的眉,深邃而温透的眸,刀唇边噙着的温煦薄笑,嬴纵看着十步开外的男人,极难想象这个看起来三十上下的温文尔雅恍若天人的俊美男子便是沈苏姀的师父。

白衣,银发,天玄宗宗主重华!

沈苏姀看见重华的那一刻就微红了眼眶,放开嬴纵的手上前一步,怔怔唤一声“师父”,膝盖一弯便欲跪倒,可就在她要跪的那刻,一股子无形的力量却又将她托了住,沈苏姀的身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虚空静止,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

重华薄笑便深,爱怜的看着沈苏姀光着的脚和那一身单薄的中衣,“丫头,为师都未想到你见为师如此心切,竟是这般模样便出来了……”

重华不叫她跪,沈苏姀这才站起身,低头一看瞧见自己的装扮猛地反应过来,却是对重华弯唇道,“经年未见师父,心中早已念的紧了,师父和七年前仍是无半点变化呢!”

重华撤手,满眸暖意的点了点头,眸光一瞟,看向了沈苏姀身后的嬴纵,沈苏姀唇角扬的越高,转身便将嬴纵的手拉了住,拉着嬴纵上前两步,口中道,“师父,这是嬴纵,我们成婚之时您尚在云游,今朝头次见您,无论如何我们都当行个大礼才是——”

沈苏姀说着便重新跪了下去,这一次重华再不拦着,反倒是将叹然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嬴纵自重华出现便一直在打量重华,他看起来当然不是外表这般年轻,如同自家师父一般,天玄宗这般的门派之中必定亦有自己的驻颜之法,然而他虽有年轻俊美的容貌,可通身的气度却又这般温润和煦,仿佛是由心而生,毫无破绽可循!

之所以用到“破绽”二字,乃是因为怀疑是嬴纵从八岁开始就用到的为人处世的方法,但凡遇人,必定要细观暗察深究其心,从小到大他遇人无数,至现在他看人的功夫已经是炉火纯青,可打量了重华几息之后他却发现除了被重华通身的气度所震之外再看不出旁的来,这探究的心思不过是下意识的,待未看出什么不妥,他自然就要因着沈苏姀做出一个女婿的模样乖乖行礼,墨袍一撩,那连昭武帝也极少跪拜的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

“嬴纵拜见师父。”

低而不沉的话语出口,重华感叹温透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发顶,将两人扫了一扫,口中忽然慨叹,“为师此去北海身上并未备下礼物,不若就道一句天机为你二人见面礼吧。”

此话一落,沈苏姀和嬴纵双双抬起了头来,重华看着二人的目光温煦,银发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边上垂落,生生将他的深眸里映出两分清冽月华,薄唇微扬,他语声低沉而端肃的道,“命虽天定缘由心生,再历波劫,必成正果!”

沈苏姀和嬴纵眼底各有亮色一闪而出,俱是看着重华似乎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重华见二人如此朗声笑开,白色的广袖一扬便有一股子力道将二人一点点的扶起,嬴纵当先转身将沈苏姀扶了一把,沈苏姀却仍是看着重华,“师父,您这话……”

沈苏姀自然没有忘记孟南柯早前为二人卜算的那一卦,正因如此,她离开的才那样决绝,之后又是心如死灰,哪怕到现在她改变了心意也还是不确定和嬴纵的未来在何处,然而重华这般一说,她和嬴纵无论如何都看到了希望!

重华的目光亲和,温声道,“我既然能知道眼下你身子不好,自然也能知道旁的,丫头,我只有一夜的时间,天命时分便欲启程,快换了衣裳,为师为你探病。”

沈苏姀一愕,“师父因何匆忙?”

重华目光一悠,“时近北海出天光之时,为师要去寻一块灵玉。”

沈苏姀和嬴纵同时蹙眉,都不知重华说的是什么玉,然而他们却是知道北海的,北海在北魏以北,传闻和东海相接,可因为在极北之地天气严寒荒无人烟,世间少有人去过那里,若是旁人便罢了,重华非一般人,说去便也去了,至于那天光,传闻似乎是代表着九天神灵的奇异天象,古书上倒是有些言语记载,可世上之人见过的就少之又少了!

沈苏姀早已习惯了重华的踪迹难寻四处云游,也知道天玄宗中许多大修之法都需要些十分神秘的器物,哪怕因着个人癖好去些人迹罕至之地或者寻些人间难得之物也是正常的,重华乃是方外之人,这算不了什么,嬴纵自然也知道这些道理,见重华不欲细说当然也不会主动问起,相比之下,他却是更担心沈苏姀的身子,见她光着脚在这冷天里站了良久,当即便心疼的不行了,赶忙侧身一让,“请师父入殿……”

重华颔首,正欲抬步,身后却传来数道脚步声,沈苏姀和嬴纵往重华身后一看,豁然便是孟南柯当首的一行人,沈君心在他之后,嬴华庭和谢无咎也来了,孟南柯早就瞧见了重华,素来寡淡温雅的神色也有几分激动,走到台阶之下撩袍便跪!

“徒儿见过师父!”

重华温笑着转身,“柯儿快起……”

孟南柯站起身来,重华便看向了孟南柯身后几人,嬴华庭和沈君心早就被重华的气度和白衣银发所惊,这会子他看过来当先便行礼,唯有谢无咎仍然是一副风流倜傥的骚包模样,相比于嬴华庭和沈君心,他显得要淡定寻常的多了,却还是和嬴华庭二人一样,对着重华将那描金的折扇一合,抱拳一拜,“晚生拜见宗主。”

适才重华出现之时的内力太过汹涌,自然将这几人都惊动了,孟南柯知道是自家师父来了,嬴华庭和谢无咎便也跟来见见传闻之中的天玄宗宗主,来的时候刚好和沈君心碰上,沈君心本是担心沈苏姀安危,一听是天玄宗宗主到来,当即更是素了面色要来拜访。

重华看着几个小辈行礼面不改色,“方外之人,不在乎这些虚礼。”

话音落定,亦不多言转身朝殿中走去,身后几人因重华的气度心折,当即跟在了孟南柯之后,谢无咎也兴冲冲地的跟着,目光却没有刻意的恭敬,反倒是看热闹的成分多些!

见一行人都来了,嬴纵再不许沈苏姀只着了中衣站在外头,当即看了孟南柯一眼,又对重华告一声罪,打横抱起沈苏姀便转身入了内室,重华看着嬴纵这模样眉头稍稍一挑,这边厢孟南柯已请重华朝暖阁去,一边无奈笑道,“秦王待小苏十分好,师父放心。”

重华点点头,眼底的笑意有些欣慰,孟南柯为重华奉茶,又问重华为何到了浮屠,重华将为沈苏姀看病和明日一早便去北海之事一说,孟南柯便明白了,他亦不曾多问重华的行程,倒是和重华说起了沈苏姀的病状,待说道咒术之时,重华眉头一皱,沉思一瞬道,“我只知道她命格有异身子亦和常人不同,却怎有这巫咒之术……”

孟南柯闻言一叹,“此乃秦王告知,我门中不沾这些歪道,怕是师父未察觉。”

重华眸色深凝,沉思未语。

重华坐在首座,底下沈君心几人便站着,看着重华倒不像孟南柯的师父而像他的兄长似得,白衣银发本已是十足的世外仙然,再加上他举手投足流露出的从容风雅,委实如一幅画似得让几人看的愣了神,重华沉思在沈苏姀的病情之中,并未对他们无礼的眼神表示任何不满,没多时,嬴纵出来请重华进内室为沈苏姀诊病。

重华收回神思起身入了内室,他一走,众人才找到了自己的心跳似得呼出口气满眸惊叹起来,沈君心眉头微皱,小大人似得道,“真没想到天玄宗宗主这样年轻。”

谢无咎施施然找个椅子落座,目光往内室的方向扫了一眼道,“看着年轻罢了,估摸着也是个四五十岁的老人家了。”

他这话并非有意不敬,而是他素来说话便是这般,众人倒是不以为意,反倒是孟南柯看向他笑道,“小谢兄弟此番看的倒是准,师父年纪并不轻。”

自重华走了嬴华庭便一直冷着脸,似乎犹豫了一瞬要不要和孟南柯共处一室,而后才木着表情坐在了距离孟南柯最远的地方,孟南柯自然发现了这一遭,不动声色的掩下了那一丝苦笑,沈君心也找个地方坐下,问孟南柯道,“宗主容颜看着年轻,可头发却为何白了?”

倘若是因为年纪大了才白的,容颜却又为何年轻?

孟南柯闻言倒是一愣,“我拜入师父门下已是年岁不短,初见师父之时他便是一头白发了,师父从未讲过这方面的缘由,我想着或许是修习武功的影响……”

谢无咎一直淡笑听着,听到这话之时桃花眼忽然半眯起来,饶有兴趣的道,“练武功?瞧宗主大人姿容绝世,我倒是觉得他这一头银发极有可能是为情所生,一朝青丝变白发,除了为情所生之外旁的倒是叫人难以猜度。”

孟南柯听见这等猜想倒是笑了,“小谢兄弟生性风流,这样想也是你的风格。”

一听这“风流”二字谢无咎不愿意了,身子豁然一直,“我何处风流!我心中可只有苏苏一人,猛兄可莫要乱说,苏苏若是因此以为我秉性不良……”

他说的开心,另外三人却是一脸黑线,嬴华庭冷飕飕看他一眼,“我劝你还是闭嘴,你可别忘记了七哥说过的话,当心‘人同此鸟’!”

这么一说谢无咎面色顿时一阵抽搐,描金扇子一展遮住俊颜,哀叹道,“果然是心狠手辣,竟然连我的爱宠都不放过!也不知苏苏怎么瞧得……”

对他这些浮夸的作为大家早就习惯了,沈君心也不喜他对沈苏姀示爱的说辞,转而看向孟南柯道,“孟先生和阿姐所学皆是宗主大人所教?”

总算说到了正题上,孟南柯点点头,“自然。”

沈君心的眸光当即便亮了亮,心底自然更觉重华厉害了些!

见他这眸色孟南柯失笑,“师父乃是方外之人,可没出仕的心思,且此番师父要趁着天光之时去北海寻玉,明日一早便会离开,商王可莫动旁的念头。”

沈君心眼下乃是浮屠之主,而浮屠遇到了战事,往后说不得还有多少困难,正是用人之际,可是再怎么觉得重华厉害,他也是知道重华的身份不可能留在浮屠的,刚才那一下不过是没抑制住,听到孟南柯这话倒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万分遗憾,转而问道,“宗主要去寻什么玉?此去北海可有千里之遥!”

因沈君心在和孟南柯说话,嬴华庭便一直不曾开口,表情更是淡淡的,只等重华为沈苏姀探病的结果,这边厢孟南柯对沈君心答话道,“师父通晓天文地理,熟知大陆之上各处风物,北海许是去过不止一次了,至于去寻什么玉……”

孟南柯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是十分清楚,这边厢谢无咎却是一笑,“北海乃是极寒之地,可北海海底却有一种暖玉,这类玉石唯有北海才有,并且一般人根本采不到,传闻那玉石在天光最盛之时因能反射出天光发出光芒才能被人寻到,还传说那玉由鲛人守护,玉石以鲛族精元蕴养,与人百利而无一害,轻则可延年益寿,中则可起死回生,重则嘛……可长生不老,我猜宗主大人要去找的必定就是这种玉!”

谢无咎说的夸张,连长生不老之话都说出来了,这话太过离奇本不该信,可世上离奇的事并不少,因为沈苏姀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足以表明这世上许多事都是无法想象和解释的,然而谢无咎一贯信口开河,嬴华庭三人虽然未明面上不信可表情也不置可否,谢无咎见状耸耸肩,转而看向内室的方向,“宗主大人手段高明,想必此番苏苏的病一定能好了。”

这话刚落,沈君心眼底也露出喜意,“然后就不用去昆仑了!”

外头几人议论来去,里面重华正在给沈苏姀问脉,只轻轻一搭,他面上便显出凝重之色,再抬眼看了看沈苏姀的面容,顿时皱眉,“丫头,幸而为师来了,否则你这身子再如此下去必然亏损过重,这几年为师云游在外,前几日方才知道了大秦的变故,本以为你当安然无恙,不想为你卜了一卦后却见大凶之兆,这才急忙赶了过来。”

说着这话重华已将手落在了沈苏姀脉门之上,沈苏姀还未反应,一股子清气暖流就已经顺着她的脉络汹涌而来,沈苏姀一愕,急唤一声,“师父不可!”

重华微微摇头,“这点子内力与我无碍。”

沈苏姀欲言又止,末了深吸口气将眸子闭了上。

因着前阵子心悸郁重日日吐血,沈苏姀心脉都有了积损,重华眼下乃是以同门内力为她洗髓筑基强韧经脉,师徒二人静默无声,嬴纵为了不打扰重华并不站在跟前而是站在两人十多步开外的窗前,从他的方向看过去,沈苏姀的面色趋于红润,眉宇也在舒展,而重华那一头银发的背影无论怎么看都叫人觉得他非尘世之人!

过了许久,重华方才放开了沈苏姀的脉门,瞧见沈苏姀面色比方才好看了不少这才唇角一弯,“你这身子底子太差,再强些的内力反倒有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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