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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是流沙!”
孟南柯大喝一声,当即调转马头后退,嬴纵和沈苏姀本就跟在他们后面,还不曾走到那危险区域去,见状当即勒马不前,这三人速度较慢都险险避了开,走在最前面的嬴华庭却遭了秧,感觉到自己和马儿在下沉,嬴华庭心中一慌亦要调转马头,马鞭刚一落,马蹄一抬的功夫马儿却又往下沉了一截,嬴华庭心底一颤,额头瞬时滚下汗珠来!
“华庭,莫动!”
沈苏姀厉喝一声,声息一动正要拍马而起嬴纵却一把将她的腰身攥了住,沈苏姀眉头微皱,顿时见前头的孟南柯已先她一步拍马而起,身形一跃朝着嬴华庭那方而去,孟南柯身形若天鹰一般朝嬴华庭扑去,大手一揽便将嬴华庭腰身揽了住!
将她一抱,而后脚尖在马背之上一点顿时带着她御风而回!
嬴华庭惊魂未定,待被孟南柯抱着落座在马背之上时才回过神来,沈苏姀这边厢也松了口气,四人抬眸,便见那马儿狂嘶着挣扎起来,马儿脚力极好且性烈,此刻的挣扎亦是万分剧烈,然而随着马儿尥蹄扬沙的动作它的身体却下陷的越来越快,不多时四只马蹄都不见了踪影,而后,好似水流一般的黄沙便裹着那马儿逐渐的远去,不多时,马儿高壮的身子不见了嬴纵,只剩下马头下意识的高扬着声声惨嘶,半柱香之后,马嘶猛地一断!
四人之中诸如孟南柯和嬴纵这等见识广博之人也没有真的深入过大漠,更不曾见到这流沙吃人的场面,甫一入这沙漠当先遇上了沙暴,接着便遇见了流沙,哪一样都是轻易要人命的,莫说是嬴华庭,便是嬴纵和孟南柯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
嬴华庭怔怔的看着那马儿消失的方向,还有些不能相信那般高大悍勇的马儿就这么被沙子吞没了,难怪这地方被人称为死亡沙漠,她一颗心正狂跳不已,手却忽然被握了住,眉头一皱,嬴华庭回头便对上了孟南柯安抚的眸子。
嬴华庭看着孟南柯温润的眸色心头一跳,更觉得被他握住的掌心烫人万分,她动了动唇心头温软一片,然而就在她想开口道谢之时,她忽的想起了孟南柯身上的鹣鲽引还未解,“鹣鲽引”三字如同冷水一般当头浇下,顿时将她心底的那份感动温暖打磨的一干二净,她神色一僵将手从孟南柯手中抽了出来,而后便坐直了,刻意不要和孟南柯贴在一起。
“多谢!”
生硬的落下两字,孟南柯眼底闪过一抹暗色,牵了牵唇。
这四人之间,其他三人的身手都在嬴华庭之上,这其中孟南柯见识广博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嬴纵是常年在外的,知道的不必孟南柯少,辨别危险应对能力乃是四人之最,而沈苏姀这一世身子虽然孱弱了几分,可那份遇事的判断力还在,再加上身手和利落的决断,便是遇上什么事她的生存机会也比嬴华庭大很多。
而嬴华庭自己从小生存在优渥的环境之中,哪怕最后去了封地也不曾吃过什么苦,更别说流落到这等人迹罕至之地了,若是和旁人相比她自然是最为优秀的那一个,可和其他三人相比,她的见识心性决断都不够,自然是最危险的那个,譬如适才,若她多存几分警惕之心也不会陷入险地,且还失了一匹马!
嬴华庭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这沙漠之中的危险无处不在,然而她的性子却也不是那怕事的,想了想,她忽然深吸了口气语声沉重道,“这次是我不好,失了马。”
这一匹马本是要做为四人接下来几日的食物的,沙漠之中难行,若是仅凭着人力几乎走不到多远便要到达极限,因此四个人必须得骑马前行,眼下剩下的两匹马却是杀不得了,也就是说,他们即将面临没有充足食物的局面。
嬴华庭自觉惹了大祸,情绪低落至极,想了想又道,“前面恐怕乱子会更多,有句话我先说在前面……”稍稍一顿,她道,“我是咱们四人之间最弱的,到了前头,若是遇上了什么乱子,你们不必管我,这地方这样可怕,咱们能走出去一个是一个!”
她说的十分郑重,又十分豪迈,可打底是因为刚经历了些变故又是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她这么一说多少显得有几分悲壮,孟南柯和嬴纵还未发话,沈苏姀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华庭,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妈!若你这般言辞,在军中便是动摇军心的话!是要被拉出去砍头的!先不论旁的,有师兄在你就该放心,是不是师兄?”
沈苏姀的语声带着兴味,孟南柯闻言淡笑不语显然是一副默认了态度。
嬴华庭便有些不自在又有些动容的看了沈苏姀一眼,沈苏姀对他鼓励一笑便看向孟南柯,“前面是流沙,我们要如何走才好?”
孟南柯抬头仔细的看了看天空,眯了眯眸子抬手一指,“走这边。”
黑漆漆的夜空之间只有几颗零落的星子,也不知孟南柯看出了什么,然而他这么说大家自然都相信了他,孟南柯和嬴纵对视一眼,当先打马在前。
夜色如墨,周遭的风渐渐地带上了彻骨的凉意,沈苏姀的目光落在前头二人的身上,不出意外的发现嬴华庭十分别扭的模样,沈苏姀自然也记得孟南柯身上的鹣鲽引没有解,可瞧着孟南柯平时言行举止却又十分正常,当初嬴华庭鹣鲽引发之时很明显的有些思维混乱迟缓,沈苏姀眼底生出几分疑惑,目光四顾一番,只看到了夜色之中大漠连绵的暗影,心底一叹,她只希望在走出这大漠之前千万别要生出什么岔子。
沈苏姀正在出神,嬴纵却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带,沈苏姀唇角一弯,虽则一入大漠就遇见了两次事故,可她倒是十分心安,缩在嬴纵怀中道,“也不知道容飒他们那边如何。”
嬴纵思忖一瞬,肯定的道,“这边闹得这样大,他那里必定顺利!”
沈苏姀叹了口气,“我想也是。”
稍稍一顿,沈苏姀又道,“我既然收了卫泽为徒,便该好好教他,他年纪小,眼下似乎也不好将他带在身边,我想着老夫人身边没个小辈,不如先将他留在漠北如何?”
嬴纵可不希望卫泽那小不点现在整天粘着沈苏姀,当即点点头,“如此甚好!”
两人的说话声并未刻意掩饰,前面两人没听懂那“漠北”“老夫人”是什么意思,可收徒弟的话却是听明白了,孟南柯闻言却转回了身子来,问她,“小苏,你竟然收了徒弟?何时收的?是什么样的徒弟?”
因是同门,是以孟南柯对此事很有几分兴趣。
沈苏姀便道,“在三天之前,我们离开北魏的路上遇到了点事,和那孩子也算是有缘分,我瞧他失了亲人便想着将他留在身边,他想跟着我学东西,我就收下了!”
孟南柯低笑一声,“你既看重当然极好,等出了这大漠告知师父一声吧!”
既然沈苏姀收了徒弟便代表着天玄宗门徒又多了一人,沈苏姀乃是嫡传弟子,收徒这等事当然要告诉重华一声,孟南柯说的随意,沈苏姀的目光却是一沉,抬手摸了摸,那玉玦仍然在她的袖袋之中,沈苏姀深吸口气看了看夜色之中阔达无尽头的大漠,忽然开口问道,“师兄,当年师父是如何收你为徒的?”
沈苏姀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闲聊,眼下都不是外人,孟南柯的身份大家都已知道,因此他无需在掩饰,况且眼下四人一同落难总也能叫人生出几分无话不谈的亲近感来,孟南柯便道,“当年师父收我为徒也都是巧合,那时候我只有七岁,家父重病在身时日无多,正告知了我孟阀旧事,彼时我还不甚明白,只知道我将来有事要做,因为家父的重病家中四处求医,眼看着家父已无救,却是师父出现救了家父,家父彼时已油尽灯枯,靠着师父才续命五载,起初我只是跟着师父一起照顾家父,师父见我根骨不错便生了收我为徒的想法,师父既是我家的恩人,又是天玄宗中人,我自然欣然拜师……”
孟南柯闲闲说完,沈苏姀再度沉默,嬴纵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将她的手一握并不打扰,沈苏姀浅吸了口气,不知为何心境忽然开阔了起来。
或许是适才两次有惊无险改变了她的心态,或许是怀疑自己死劫将至怕现在不去想便再也弄不明白,又或许是这夺人性命的大漠也有旷美雄奇之处,她心底积压几日的沉郁半消,对待这件事的想法也正面积极起来,她正处于看起来最为危险的绝境,又有什么能比眼下这一刻更差呢,沈苏姀牙关紧咬,忽然问,“师父可知师兄家中之事?师兄早前入君临助我师父是何种态度?早前师兄给我的药……是师父吩咐的吗?”
孟南柯听出了沈苏姀语声的奇怪,思忖一瞬还是道,“师父自然知道我家中之事,然而他乃是方外之人,对这些并不多管,至于我入君临助你师父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师父知你不易,自然想多个人帮你,你的那些药但凡是问脉养身的都是我自己开与你的,只有你的梦魇之症,我数次为你调养都不见效,后来师父用了他自己的药要我交给你。”
稍稍一顿,孟南柯狐疑的问,“小苏,有什么问题吗?”
沈苏姀的面色已沉暗至极,她反手将嬴纵的大手一握,继续问,“师兄曾说师父收了三个徒弟,除了你我之外另一人是谁师兄当真半分不知晓?”
孟南柯皱眉,随即摇头,“这一点我的确不知,不过那一位是师父第一个徒弟,其人年纪必定都在你我之上,师父是方外之人,也并不若旁的宗门那般一定要我们师兄妹都在面前侍奉日日请安,可饶是如此,我却也早早就知道了你的存在,可是早前那位这么多年师父从未提起过,若非是宗门谱上我拍第二我都不知师父还有一位徒弟。”
顿了顿,孟南柯犹豫的道,“我猜,那位或许已经……”
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是孟南柯的猜测,沈苏姀听着皱了皱眉并未理出个分明的思路来,那边厢孟南柯已经肯定了沈苏姀的不妥,便道,“小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苏姀咬了咬牙,身子忽的一抖,“师兄,九年之前我在九巍山受了重伤,师父知晓之后特地敢来为我疗伤,这件事,你可知晓?”
孟南柯闻言语气也有些沉暗,因为在那之后不久苏家便经历了大变,他看了看沈苏姀才道,“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我还未曾与你见面。”
沈苏姀抿了抿唇不再问,却是垂眸陷入了沉默,孟南柯见状更为疑惑不解,有些迟疑的道,“小苏,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走前不是去了北魏?是在北魏遇见了什么?”
嬴纵见沈苏姀如此只觉心疼,他心中和沈苏姀想的差不离,然而这件事最受伤的是沈苏姀,若是沈苏姀不想说,他便可以一直不问,眸光微暗,他只将沈苏姀搂在了怀中。
“师兄,我四姐姐为何能主动找到你?”
一片沉默之中,沈苏姀忽的提出了一个万分突兀的问题!
苏瑾,那个化身为南煜郡主的苏瑾,那个一定要和昭武帝同归于尽的苏瑾,她可是也来自南煜啊,且她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和沈苏姀与孟南柯的目的相同,若是他们的运气再好一点,若是她和孟南柯的心再狠再坏一点,大秦的皇帝被杀掉,大秦的皇子公主都要惨遭厄运,内乱的大秦,无主的大秦,几乎就是一盘散沙……
若是在这个时候北魏再对大秦发兵,大秦必亡!
沈苏姀对自己将苏瑾也联想顿觉心惊,然而这看似令人难以置信的联想却似乎万分合情合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南煜,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她想的本就是对的?!
嬴纵也在片刻皱了眉,苏瑾的疯狂他知道,然而苏瑾眼下去了楼兰,看起来已经退出了整件事,若非沈苏姀这一问,嬴纵就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可被沈苏姀一提起,他脑海之中的一切节点似乎都连了起来,继而,一张要灭秦的网忽然就清晰可见……
“你说苏瑾?我和你说过,是她自己找的我!”
孟南柯话语之中的疑惑越来越重,想了想又补充,“当时她派人联络我的时候我还觉得十分诧异,我孟阀中人经历了两代早已经隐姓埋名,且自从我入了君临便一直隐藏着身份,却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然而她到底是南煜郡主,或许有什么通天的手段也不一定,又因为……又因为彼时想着复仇之事,我便在确定的了她的身份之后应了她!”
嬴纵和嬴华庭还在,孟南柯言语之间颇有几分顾忌,果然,他这话一落,嬴华庭的身子又挺直了几分,和他离得愈发远了,孟南柯苦笑一瞬,只满是疑问的看着沈苏姀想知道沈苏姀这忽如其来的这么多问题都是为了什么……
沈苏姀暂时没有向孟南柯交代一切的打算,怀疑终归是怀疑,哪怕现在线索分明,可她在没确定之前并不想做任何武断的决定,毕竟这个结果关乎着苏阀的仇恨,关乎着她的信仰,关乎着这十多年来的师徒之情,她只是眼底幽光一闪打定了主意要问问苏瑾!
“我只是随便问问,师兄不必想那许多,眼下我们境况堪危,师兄多想想我们如何才能走出去吧,等走出了这里,一切都会明白的。”
沈苏姀在给孟南柯说,亦是在给自己说,孟南柯是个心思灵透的,他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可看沈苏姀似乎还在迷局之中的样子他也并不多问。
沈苏姀说得对,眼下对于他们而言走出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夜里不能再走了,先在前面休息。”
嬴纵出声,孟南柯也点头,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沙丘,孟南柯断然道,“到那处沙丘之后的背风之地歇着,先用点干粮。”
失了一匹马,幸而嬴华庭和沈苏姀两方都是做好了远途跋涉的准备,身上都不是没有准备的,然而到底没想到会走入大漠,准备的干粮和水又怎么够,一行人到那背风之地下马,待嬴纵和孟南柯看了看那干粮之后果然都皱了眉。
四人都知明日的一切都还未知,因此干粮和水都用的极少,之后便无人再说话,各自寻到一处地儿靠着沙丘养精蓄锐,嬴纵和孟南柯在外围,沈苏姀和嬴华庭在中间,各自身边都放着佩剑佩刀好应付忽然出现什么乱子。
夜色渐深,嬴纵无声无息的将沈苏姀拉到了自己怀中来,沈苏姀未睡着,可因为嬴华庭和孟南柯就在一边觉得如此这样不好,奈何嬴纵手劲儿极大她根本挣不开,沈苏姀有些无奈,苦笑一下缩进了他怀中去,沉默良久忽然低低道一句,“嬴纵,我很害怕……”
嬴纵忽的收紧了臂弯,在她耳边安慰道,“我知道,所以我要抱着你。”
沈苏姀鼻头一酸,当即伏在了嬴纵胸前,嬴纵无声无息的抬手轻抚着她的背脊,只等沈苏姀完全的放松下来方才将她紧抱在了怀中,沈苏姀心底的酸楚渐渐平复,如同个婴儿似得蜷缩在嬴纵怀中,夜风拂过沙丘的声音如同鹤唳,沈苏姀心底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长夜无声,漭漭黄沙不知命运多弄人……
沈苏姀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第二日醒来之时便见孟南柯和嬴纵已双双不见了人影,只有两匹马儿乖觉的立在不远处,她身上搭着嬴纵的外袍,嬴华庭身上搭着孟南柯的外袍,嬴华庭紧紧皱着眉,梦里头似乎也不是十分安好,沈苏姀有些心疼,便倾身要将嬴纵的外袍也为她盖上,刚一动,嬴华庭却醒了,沈苏姀对上她迷蒙的睡眼一笑,“连我都觉得受罪,你必定更不好受,觉得还好吗?”
时辰尚早,天边正露出一抹金灿灿的赤红,满目尽是黄沙的环境让嬴华庭的心情好不起来,然而对上沈苏姀的笑容,她心底却不知怎么就燃起了一把火,一手撑地直起身子,目光一低却看到了身上的袍子,她面色一变,将那袍子拿下来放在了一旁。
嬴华庭转过头来便对上了沈苏姀带着笑意的眸,她梗了梗脖子不自在道,“孟先生身上的鹣鲽引未解,你无需这样看我,我已不是那时候的嬴华庭了。”
沈苏姀便正了面色不再多言,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嬴华庭便换了话题,“你们当年在西境也要常常睡在外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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