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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光阴(52)

厂子运转起来之后,林雨桐就不好逮住四爷的人了。

前半晌在这里,后半晌谁知道去了哪了?

反正是每个环节他都要看的。采矿那边怎么样啊,选矿又如何呢?伴生矿能不能利用啊?这边的炼钢炉有没有什么问题?等等等等,好像永远有那么多解决不了的问题等着。

林雨桐呢?

不能总是分出一只眼睛盯男人,一只眼睛盯孩子。

这肯定不行,要不然又得被计寒梅逮住喷一脸唾沫星子。

再说了,四爷也不是那种撒出去叫人不能放心的男人,更何况,如今这情况,男女关系这个,需要提防的时候真不多。男女关系不检点这个情况,有……当然是有的,但是那属于极其个别的现象。作为干部,组织管这个管的挺严,要是作为普通的群众,那工友和街坊四邻又睁着眼睛看着呢。离婚的也有,但少有那种因为婚内出轨而离婚的。

所以好处就是,婚姻的稳定性极高。

林雨桐之所以想到这个呢,就是因为职工家属调动的问题。刚开始叫家属随迁,这是需要动员的,好些还一看条件艰苦就不来了。可是搁不住时间长了啊!

时间一长,林雨桐不做思想工作,人家家属的单位和同事包括家人都开始做工作了。

就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条件再艰苦,也不能放着家里的男人不管。这叫过日子吗?

这个说说,那个说说,本来心里就记挂着,一天到晚心里跟猫挠似的总也踏实不下来的心肯定就活动了。

也是!能多艰苦啊!

再艰苦不也能吃饱饭吗?

只要能吃饱饭,这还叫艰苦吗?

其他的配套跟不上,这一点真就克服不了吗?啥有一家人在一起重要呢?

那就走吧!

什么两地分居啊,异地恋啊,只要不是那种不可抗拒的,像是当兵,像是一些特殊的工作情况,一般两口子想调在一起,在如今这个年代,是不困难的。

拿着原单位的工作证明过来登记,等着这边的工作安排下来,分配了单位,又去单位报道。然后新单位开个证明,拿着回旧单位调档案,调户口,调粮油关系等等。有些单位是单位派人去调,可林雨桐这边呢,根本不能搞这一套,因为这段时间,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本来都是职工家属嘛,来了一般都会留下。

可是很快的,上面又有政策了。

说是从今年起,三年内要减少城镇人口两千万以上。

这是啥意思啊?

就是很多原本的城镇人口,吃着商品粮的人口,得重新退回去种地了。

这政策一下来,大家哗然!

是啊!

要真是这样,如今这局面该怎么处理。职工家属等着安排工作呢,可实际上是周围这一片刚刚农转非的当地群众,到底是只有少数被招工招进来了。剩下的大部分人,这些人怎么办?肯定是立马非转农了,重新回去当农民嘛。

本来这不跟四爷和林雨桐相干,但问题就出在,四爷想要的建一个农业基地实验所,也就是实际上的农场。这是需要土地的。如果当地的居民又大部分非转农了,那他们得继续种地吧。那这农场又该开在哪里?

所以针对这个事,厂里开会,大领导小领导的都到场。

最后拿出一个方案就是,外地来的职工,他们的家属,都尽量的予以安排工作。但是本地的职工,是没有给这一项政策的。为了能腾出土地,也为了能更好的安抚这一片群众的情绪,四爷就说:“每一户居民,咱们给一个指标。”

要不然非转农了,大家不会怪运气不好赶上这个政策,只谁怪厂子没给他们工作的机会。有这么多人对厂子不满,是好事吗?今天骚扰一下,明天骚扰一下,还要不要正常的生产了。

那些不满聚集起来,本来已经成了快要翻滚起来的开水了,结果叫四爷倒了一瓢凉水下去,暂时是止沸了。

这种做法,对上面也有个交代了!

看!咱们积极响应了政策,稳定了大家的情绪。

跟地方政府呢,比如临北区,也有了很好的合作基础了。但你们要做非转农,得那你们自己去动员,去做思想工作。

于是,工作组下来,天天的开动员会。说国家现在还困难,要给国家减轻负担。说大家放心,转为农业户口,还是会给大家分土地。

不管是心里怎么不愿意,但最朴素的道理大家都懂。

这叫大势所趋。

可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

这边说一家给一个招工的名额,然后人家就开始分家了。大家往小家的分。很多人家都是儿子还没结婚,就给分出来了。

四爷是不怕这种情况的,矿山那边现阶段,就是往后的两三年内,都得是半机械半人工,那边永远不嫌弃人多的。而且过来的人多了,腾出来的土地就多了。建农场的时候反对的人就少了。他原先就准备这么干的,可那时候那么干,可不会那么顺利。很多人都不会想的那么远,只以为这是自己跟桐桐的老家,到处都是亲朋故旧,这是拿公家的饭碗去做自己的人情。所以啊,那时候需要一个像是计寒梅的人拦一拦,要不然口子一开,那就是非常可怕的事了。有些人家能一下子进来好几口子。要真是那样,等到了这会子,又得从厂里往出裁人。这一裁人,才是把人彻底的得罪死了。可现在则不然,为了厂子能有个稳定的周边环境,跟周围的当地居民搞好关系,是必须要做的。因此,一说给各家有个名额,全厂上下,没有不理解的人,也没有想偏的人。而对于之前没招工上的人家来说,还有什么怨气呢?感激都来不及呢!要不是人家金老四吐了这么一个口,一家子又得回到以前那种日子去了。

如今,家家有了干公了,有粮食还有钱。而家里呢?又有地种,好歹是个收成。这么着下去,日子不会太难过了。总比全都打回原形好啊!

况且,人家还由着咱们分家,分了家几个兄弟都去了,人家也没说啥。

大家伙这心里就寻思着,人家还是有乡性,念着人情的。哪怕不是啥好工种,但好歹是吃商品粮的,一辈子不愁了!

招工这件事,先是叫计寒梅一打,他再出手一拉。这一打一拉,才真正把问题给解决了。

于是说各家分完剩下的土地,要建农场,之后说不定还会用一些临时工,那基本是没有周围的群众都没什么意见的。主要怕影响自家在厂子里当工人的那口子人。

说建农场嘛,那就建。

四爷又把一些荒沟荒山圈在里面,能养鱼的就养鱼,能种树的就种树,也不一定非得种庄稼。

有些不够格去矿厂的,就直接去了农场。被戏称为拿着工资的农民。

打从这个时候起,城市户口的价值好像一下子就高了起来。农村户口想换成城市户口,难死了多少人。

农家的孩子挣脱一身农民的皮,招工的路会被人家企业自己的子弟堵死。没点关系的人想塞进去,那是做梦。唯一一个晋身的办法只有一个:读书,然后考出去。

所以,在九月份再开学的时候,除了跟随父母迁过来的孩子,更有周围人家的孩子,都送过来了。听说这边的教学质量好,老师都是大学生,想叫孩子能有出息,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都想办法叫孩子上学了。

暑假的时候把学校整整的扩了两倍,还是不能满足需要。每个教室都塞的满满当当的。

丹阳回来一边洗脸一边抱怨:“教室里能热死人,湿热湿热的。”

新教室,人挤的满了,就是这样子的。

他爸就说:“克服克服,一年,就一年的时间。明年肯定给你们盖个好学校。”

朝阳却觉得还好,“楼上也不定都好,想出来玩还得下楼,麻烦死了。”

端阳就偷眼瞪他,这小子后知后觉的窜出去玩去了。

四爷就说端阳:“跟着如今这个师傅怎么样?”

端阳的师傅技术科的,资历非常老。算是老牌的留学生,三六年去德国留学的。三七年国难当头的时候回来,后来辗转在言安这个大后方工作。虽然留洋过,但又跟这些后期留洋的那些不一样,他的政治上没有什么问题。而就本人而言,虽然是技术是有些过时,但就端阳这种打基础的孩子来说,跟着这样的师傅才是刚刚合适的。

其实政治学院那边也是也不错的地方,在里面哪怕是打杂,学到的也够他受用一辈子了。可那地方,四爷不想叫打眼,就不能叫端阳去。厂长的儿子呆的地方,在很多人看来,是想忽略都难的。

所以,才给挑了这么个师傅。

“吴师傅挺……严格的。”端阳是这么说的。而且不会因为他爸是厂长就对他另眼相看。做的不好也一样骂的跟三孙子似的。

听端阳说的多了,林雨桐心里就有数了。

当天晚上做的红烧肉,就多做了半碗,盛到饭盒里,又拿了两个大白馒头递给端阳:“去!给你师傅送去!”

端阳就说:“我师傅那人,就是给吃好吃的了,也不会对我手下留情的。”

“谁说我想叫你师傅手下留情了。”林雨桐拍他,“去,给你师傅说,我跟你爸得谢谢他。你底子薄,就得比别人多下苦功夫。我们不怕严,就怕不严。把你交给师傅,那就是师傅的半个儿子,只要不好好学,要打要骂都行。我们没二话。”

端阳蹭一下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妈——”

“去!”林雨桐连推带拽的把端阳赶出大门:“快去快回,回来好吃饭。都等着你呢。”

端阳是撅着嘴出去的,可一出门眼泪却下来了。

亲爹亲妈也不过如此了!

等端阳回来吃饭的时候,骄阳拿了一整个馒头,掰开两半给里面塞上鼓鼓囊囊的肉。

朝阳一边看一边肉疼,但还是问:“你又出去吃?”

骄阳‘嗯’了一声,“我爱坐在门口。”然后给窜出去了。

丹阳朝外指了指:“又给送去了!”

给哪送去了?!

给计寒梅送去了。

计寒梅是一个人过日子,经常不开火,凉水泡馒头,就上一口咸菜,就能对付一顿。骄阳之前到隔壁捡她的风筝去了,然后就看见计寒梅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吃那个。当然了,也就是在孩子的眼里,计寒梅的形象是可怜的。

于是,她开始偷摸的接济人家去了。

今儿是端上她的半碗稀饭,明儿就是端着她的半碗面条。就跟这次一样,这回又拿着一个夹着肉的馒头去了。

一家人都知道她那是干啥去的,但谁也不说破。

想去就去呗。

计寒梅呢?看着那么大点的小妮妮,手里举着个馒头:“奶奶你就吃吧。没事,这是我的那份。我不跟别人说,真的。赶紧吃吧!热着呢。”

计寒梅几乎是没有跟孩子相处的经验。哪怕是在身边抚养过两个孩子,可大多数时候是请来的老乡帮着带的。她给出钱,人家在家里帮自己带孩子,一天到晚的忙,有时候十天半夜都不着家。真心话,从来没有跟孩子这么近距离的相处过。

她严肃着一张脸,僵硬着身子:“我不要,你赶紧拿回去。”

骄阳学着她皱眉,然后叹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叫你吃你就吃,干嘛这么啰嗦。”说着,就垫着脚尖把馒头放在桌上盛着咸菜的碟子里。然后下巴一扬,头发一甩蹭蹭蹭又跑出去了。

计寒梅目瞪口呆,这孩子说话着语气,这动作,怎么看着就那么熟悉,但偏偏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骄阳回家,林雨桐就问:“一个都吃完了?真能干!肯定不够吧,再吃一个?”

这孩子就笑的见牙不见眼,看着她的小碗碗里面放着的肉和扣在上面的馒头,点头如捣蒜,“我可饿了呢。得再吃一个!”

好吧!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吧。

计寒梅那人,是那肯占便宜的人吗?特别要好的战友,送她点什么,她是立马给这边送过来。送过来的时候,又有几次是孩子在的?大多数时候孩子都在学校,然后人家就是那么一副样子,把东西塞给林雨桐。

林雨桐说不要,人家就拉着个脸,皱着眉,那么个语气说:“给你你就拿着,又不是叫你吃的。哪那么多话?”

她这么一扭身走了,林雨桐‘噗嗤’一声给笑出来了,这一笑,已经走出门的计寒梅一愣,估计也想起来了,骄阳的语气跟动作跟她一毛一样的。

这也是怪了,所有的孩子见了她都恨不能退避三舍,可只有骄阳,怎么就那么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呢。

天气慢慢凉了,老太太要回省城了。那边到底是暖和,屋里带着暖气,不像是这边,得烧壁炉。四爷上总厂去的时候,顺便把老太太捎回去了。

其实两口子还总因为公事往城里跑,见林百川和常秋云的机会不少,可这老两口见孙子的机会就不多了。暑假的时候,几个孩子除了上班的端阳,都在林家过了大半个暑假。就这,还总嫌弃回去不带孩子。

用常秋云的话说:“你以为我想你吗?我就是想我孙子。”

哪个都是心尖尖。

孩子上学了,四爷带着老太太走了。下班回来,林雨桐抽空,把院子里老豆角收一收。

结果这边才说收了明儿蒸麦饭呢,那边就有村上的六族婶跑过来:“妞妞!妞妞!虎妞子!赶紧的,快点!出事了……你婆婆出事了,你嫂子拉着架子车跑着去了……”

往哪边去了?

林雨桐扔下东西,就赶紧问。

“往灵台去了。”这人喘着去,只管催。到底是个啥事,也没说明白。

林雨桐骑着自行车就走,看这样,肯定不是小事。

自行车比架子车快啊!

半道上追上拉着架子车朝前跑的刘铃铛了,“咋的了?你坐上来,我拉着你。”

自行车的后座能带人,坐上去伸手拉着架子车,也一样跑。不过是骑自行车的人累一点罢了。

刘铃铛不顾那么多,坐上去才说:“娘她……她……难产了!”

啊?!

啥时候有了的我都不知道!

刚开始嫁人那两个月还常露面,后来就不怎么回来了。人家都说这人是过自己的日子去了,谁知道……这是有了不好意思见人吧。

我的天啊!这都多大年纪了。

林雨桐就问说:“你啥时候知道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寒碜死了,我都不好意思提。”刘铃铛才说,“是她偷摸去学校看疙瘩。疙瘩回来说的,说他奶该不是病了吧,肚子可大了。我还当是有啥病呢,结果去远远的看了一样,看着肚子鼓囊囊的……我估摸着八成这是有了……刚才村里的六子回来,说是碰上个车站回来送信的,叫他帮着跑腿给捎口信,说是肚子疼了一两天了……这可不是难产了吗?”

把林雨桐听的一愣一愣的,还想着,这向党也太不是东西了,要真这么急,怎么不给厂里去了电话。总比叫人捎信快吧。

结果到了地方,林雨桐才发现,啥怀孕了?

根本不是!

那就是吃高岭土吃的!

浑身浮肿,肚子如鼓,越是干瘦,越是显得肚子大。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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