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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善医馆。
终于回到家里,好好安静一下。陆载甚是怀念这一切。
晚饭后,他倚在门扉,仰望着夜空。
风吹云散,有一角残月,几点碎星。
“该离开了吗?”他哂笑道。
“离开哪里?离开甘糜城?”身后的二善道。
陆载回过头,看着正因团聚喜极而泣的三姐弟。
“姐,我们终于回家了······”三善抹泪道。
“傻小子,个头长这么大还要哭鼻子!”
“姐,三哥,我也好担心你们······”四善哭着也抱住了二善。
“嗯。”二善忙紧紧抱住四善,头埋在四善的脖子边上,偷偷擦拭一把泪水。
“别哭别哭,现在哪有泪水掉!”二善笑出来。
“姐,我要舔你的泪水!”四善调皮道。
“舔吧,越舔越渴!”
“四弟,你渴的话去陇西牢房里喝吧。”三善认真道,“每天一小碗呢!”
“这,真的?”四善巴咂巴匝嘴。
“真的!”
“哎,你坐牢还坐上瘾了?”
看到此情此景,陆载不免也有点无奈伤感。
二善三善这一场牢狱之苦,并不短暂。陆载完全可以早点救他们出来。
“二善三善,对不起,因为大哥没有及时救你们,让你们受苦了。我原先想着嬴覆抓你们,只是想给我一点脸色看,无意伤害你们。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嬴覆真正意图。后来骷颙作乱,你们在牢里反而安全。直到骷颙被封印,我知道白华的经历,才知道嬴覆的阴谋,你们在牢里也就不安全了。只不过后面我又去了燕丘,又待了好多天,没想到一出来就是什么大审判······”
二善三人都看着陆载,都听懵了。
“有这么复杂吗?说得好像没王法似的,那个嬴覆想怎样就怎样。”二善垂下了头。
“是啊,巫觋大权在握,朝廷不闻不问,很奇怪。”陆载安然地看着二善,“不管怎样,你们出来就好,回家就好。”
二善瞄了陆载一眼,“你真的只是二十多岁吗?有时候觉得你好像很老了,做什么说什么都一副老道的样子。”
“你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做大哥最好还是老道一点。”
陆载笑了笑,使劲拍了拍手掌。
“三位帅哥美女,我们要离开医馆,离开甘糜城了!”
三人先是一怔,后泛起兴奋之色。
“我们要去哪里?什么时候走?”三善问道。
“明天我被抓走之后,你们都住到西域酒馆处,酒馆老板会好好保护你们,所以今晚要收拾好包袱。今晚有军兵守着,我们能好好睡一觉。但军兵一走,甘糜村的村民可不会对我们像以前那么友好了。”
三人的神色都黯淡下来。乱世情谊,薄若砂纸。
“大概半月之后,大沙暴就要来了。变天之日,就是我们离开甘糜城之时。至于去哪里······”
“去江南?”二善问道。
“再看吧。我得为白华大人治病,寻求解决血虫蛊的方法。”
“哦。”二善一脸的失望,右手拇指不断刮着掌心。
“万一不变天呢?怎么离开?你明天可是要被抓去了!”
二善不禁望向窗外。医馆外边全是西北军军兵守着。
“你放心。我被抓也是我的计划,主要是为了救白华大人。”
二善看着陆载,这一副放荡不羁的落魄公子样,着实不适合在这偏僻小城小村,穿上这满是补丁的袄子。
或许,他应该像四善看的浑书里那大侠模样,一身白衣,快意恩仇,仗剑走天涯。
“哥,我问你一句。”
“嗯。”
“若是日后各种情况,让你只能救一个人,你是救我还是救白华姑娘?”
三善和四善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陆载。
陆载捋了捋眉毛,支吾道,“这······”
“果真是非亲非故吗?若真是毫无干系,那你为什么要救她?为了救她,你宁愿打破自己平静的隐居生活,你宁愿离开你这留恋的甘糜城,甘糜村,对吗?”
“对,或许对吧。你不想救白华?”陆载反问道。
“我······当然想救她。是我把她带到马蹄湖,是我害她掉进去,满身都是虫子······”
白华曾以“虫母”的身份来到陇西地牢,方丘隅说是给大家开下眼界,激励一下大家。
就这个“激励”,着实触目惊心!
二善想起白华的惨象,含泪道,“这是我欠她的!”
“那我也是欠她的,”陆载哀伤道,“她是阆鸣的徒弟。她逃到这里来,就好像向我求助一样。阆鸣已经走了,阆鸣的徒弟,我无法坐视不管。”
陆载轻轻地捶了一下墙,“我还记得白华姑娘问我那句话,她说师父死战时,问我在哪里······当时我没办法回答她。谁知道我在哪里呢,可能我在喝酒,可能我在睡觉,可能我在教着孩子们唱歌······”
陆载哑然失笑道,“我本以为,找一个偏远的村落淡然避世,安度余生,是我这辈子的天命,是我这一生的归宿。可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这世俗的情感执念。世间我执皆成咒啊!”
“哼,你才多少岁啊,比我们大个几岁,就说这些迟暮之言了?”
二善拭干眼泪,长呼一口气,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
“是时候了,是时候要离开了!”
“你们俩过来,收拾东西。”她唤着三善四善,走进里屋开始收拾包袱。
没想到一开始,她就停住了手脚。
她看到白华那件斗篷,那件高贵的紫色斗篷。
她先是一怔,后心里顿时落落然的。
她把斗篷藏了起来。
“来来来,都放在这!”
二善打开一张张大大的方布,先是将抽屉暗格里的宝石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一张方布上,然后又将一些名贵药材放上,打包起来。
四善见状,忙说道,“姐,那个宝石和草药平常不要放在一块。大哥说草木金石都有巫力,放在一块就会影响效用。”
“好。”二善点了点头,将药材放在另一块方布上。
三善四善忙过去帮忙。
收拾离家,是一桩奇妙的事情。一切仿佛回到刚开始初来乍到那样,连灰尘都有了回忆的味道。拿走一个物件,就会想起最初摆放这个物件的时候,那一点点小心思,那一点点小趣味。当初如获至宝,藏在层层琐碎之下。其间兴许忘了,兴许嫌麻烦没有拿出来看看。现在终于重见天日,结果发现都腐坏掉了,只能引起一阵惋惜和哂笑。
当然了,有些东西还是保存得好好的,令人不禁触摸数遍。只不过这些都算是旧物,没有了初获的好奇和珍惜,仅仅犹存对过往日子的芥蒂。带上吧,前途未明,或是累赘。丢弃吧,又觉得好歹是这屋子里的东西,是自己生活的东西,宛如和自己同甘共苦的伙伴一般,抛弃它就有点背叛和愧疚的意味。
重逢,往往预示着再一次离开。
既然重逢瞬间的惊喜异常美好,那就只惦记着那一刻便好。日后若有新的屋子,恐怕也容不下这些旧物。既是往事,莫要重提。
“这些,都扔了吧。或者就留在这,反正不带走了。”二善说道。
“哎,这些还是大哥叫我从村子拿过来的呢。”三善说道。
“你大哥念旧。”
“等一下等一下!”四善边大叫边从滚滚灰尘中抽出两本书,“这两本书乃吾四善爷启蒙之书,这可不能扔!”
三善抢过一本,吹了吹,卷飘起一阵灰尘,翻了翻,“哎这书里头字都没了,你还要来干什么?”
“快拿来!”
“欸欸欸你不够我高!”
三善举高手,四善踮起脚都抢不到,只得蹦跶几下,跳到二善面前。
“可恶!”他一手指着三善,一手护着二善,装腔作势地大声喊道,“来者何人,竟敢孤身擅闯寨子!你这个色胆包天的匪徒,一对乌溜溜的贼眼莫非在觊觎洒家的压寨夫人?”
话音刚落,他又换做另一个姿势,“吾乃凌烟阁秦叔宝之孙英郎是也!洒家在林子里听你多时,汝等还不速速领死!”
三善看着四善这匪夷所思的一出,顿时莫名其妙,手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四善趁机抢了过来。
二善忍俊不禁。
“你这孩子!真是浑书看多了!”二善笑道。
“就是,我都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三善说道。
“哎,那当然。连大哥都说了,我比你这个木头脑袋聪明多了!三哥你要三天认完的字,我一天就认完了!”
“诶,谁跟你说这个的呀!”
“没有人,我学字的时候自个儿悟的。”四善翻开一本书,装模作样说道,“我当时在想啊,这版字真难,换着那愣呆呆的三哥,恐怕得三天······”
“你悟的,你悟的,我叫你悟的!”三善举起双手,就要捉弄四善。
四善忙不迭跑开了。
本来就乱糟糟的里屋,两人又追逐打闹,就变得更乱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四善,别跑了,小心摔着。”
“是三哥不好,他说不知道啥意思,明明就是笨嘛!”
“我知道什么意思了,”三善咧嘴笑道,“你不就是说姐是你的压寨夫人嘛。我好像记得,你这小子从小就喜欢黏着姐,要把姐当你的压寨夫人······”
一听到这,四善的脸唰地红了,都一下子红到耳根,通红通红的,光看都能感受到皮肤的炙热。
“三哥!”
“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三哥,不要说了!”
这时又反了过来,四善追着三善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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