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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元昶并不介意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接过盏,拿着瓷匙在晶莹的膏滋上挖了一朵花出来,送进嘴里,品茗似的,抿了两口,“不愧是靖水楼的香饮子,果真好吃,我在麓山书院就惦记着这味道。”
也不知道揣的什么心思。
大抵是害怕自己这个四妹妹被谢元昶俊颜和滑舌哄骗,又一如那些姑娘日日临窗垂泪、睹物思人。
沈文倬颇为拆台地嗤夷一声,“靖水楼的香饮子是好吃,不过,到底中规中矩了,不若那瓦市的,甜得娇媚妖娆,甜得回味无穷。”
男人嘛,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
瓦市那些奴奴,虽不及闺阁女子端稳持重,却自有一股热烈风情,对着过客也不惧抛头露脸,伸展了胳膊,邀迎驻足,或买酒、或买香饮……
她们那一双眼能说话,一扭头就是款款柔情,给足了男人对女人的无限遐想,就是见多识广了女人的谢元昶也免不了被这些美奴吸引。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来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但在沈南宝面前谈论这事,谢元昶到底有些兜不住脸面,心虚地蠕着唇反驳。
“偶尔路过,她们扯着我喝罢了,哪有你说得这般流连忘返,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母亲,她眼里连沙子都揉不进去,更何况这些不入流的?”
这话虽是同沈文倬说,却是说给沈南宝听的。
也不知道为何,谢元昶总怕她因此对自己生了嫌隙,话里便多了几分捧高踩低的意味。
其实沈南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毕竟前世陈方彦就招了几个这样的女子做小娘,还时常在她面前与她高谈阔论,说哪个最柔情让他心生怜惜,哪个最泼辣让他觉得率真……
发觉自己想岔了,沈南宝轻轻一哂,瓷匙沿着蜜浆轻轻作挖,敲碰到盏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抚育我的祖父祖母,从前也在瓦市里坐过茶商,旁边就是卖香饮子的小娘子,我偶尔去看祖父母时,她总会给我递上一碗香饮子,笑着叫我的小名,那笑笑得妖娆风情,却是直抒胸臆的坦荡,还有开门见山的真情。”
沈南宝将膏滋含进嘴里,入口的甘甜,让她回忆起那段时光,声音因而充满了怀念和向往。
“你们或可只瞧着那腰肢婀娜柔软,我瞧见的却是她们递上瓷盏时的那双手,全是胝趼瘢痕,所以我不觉得喜欢她们有什么,她们汲汲营生,行得正坐得直,值得被任何人喜欢。”
这话一如从前她对陈方彦说得那般。
不过那时他们尚在争执,正在气头上的陈方彦便觉得这话听起来刺耳。
说她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德行。
说她到底是商贾人家养大的孩子,品性低劣,见识短浅。
沈南宝轻笑一声,也不知笑自己,还是笑陈方彦,亦或是笑这过都过去的事了,她还在这里回想。
沈文倬却在一旁听得有些惘惘的。
一面怜惜他这四妹妹早先的颠沛流离,一面感慨她对这些女子的宽容肚量。
试问换作他,他会有这样的叹憾吗?
应是没有的。
因为从小父亲和祖母就教育他,你身为沈氏的子丁,端的是世爵的脸面,那些不及庙堂的家族,都是下流的、卑贱的。
所以他一向看轻这些人。
却忘了昌黎先生曾说过“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
就是官家也要爱民如子,他为何要自持甚高,轻视那些庶民?
沈文倬不禁自惭形秽,看向沈南宝,更多了一抹敬佩。
或许是曾经生在谷底,见识过那些炎凉,所以四妹妹才格外温柔的罢。
谢元昶呢,也咂出言语里的偏激,咀嚼出她身世的隐情,忙作揖道不是,“四妹妹,是我说话孟浪了,还望你勿要见怪。”
沈南宝摇了摇头,雪白的皂纱随她轻轻晃动,“你说的也没错,世家有世家的矜贵,合该如此,不然便没了体统。”
风月便是这个时候撩了帘子进来,手上提着懿筐,满当当、沉甸甸的样子,看得沈文倬二人心生好奇。
“四妹妹,你这是买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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