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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泓碧气极,正要说些什么,目光不经意落在傅渊渟脚下,登时愣住了——他们打了一炷香的工夫,薛泓碧的脚印遍布傅渊渟周遭,傅渊渟却始终寸步不移,换言之,他仅站在原处就躲开了自己的全部攻击。
“是虚招。”察觉到他沉默的原因,傅渊渟轻笑一声,“武者对决,向来是虚实相应。适才我用虚晃引你一招一式都往实了去,不仅耗费你的气力,也让我摸清你的招式底细,最后我化虚为实,一举便将你击败。”
若是对决,这一下薛泓碧已经死了。
“当然,虚招也不是对任何人都起效,倘若两者差距甚大,在你不自量力想要试探的时候,人家不必看你蹦跶,直接一指头就能摁死你。”傅渊渟盯着他苍白的脸,“认清你的对手和你自己,是杀敌保命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薛泓碧终于开口了“你要教我?不怕我学会以后杀了你?”
傅渊渟好脾气地道“放心,等你学成出师,我坟头草都该比你高了。”
薛泓碧“……”
“昨夜我为你打通了任督二脉,将阴阳真气传入你经脉间,你仔细感悟其中变化,按照我教你的心法运行真气,将它们融入自身,今后修炼《截天功》会事半功倍。”傅渊渟侃侃而谈,“《截天功》分为阴阳两册,虽可双修却难兼顾,我会把两册功法都教给你,但你在三十岁前只能专修其中一种,现在做个选择吧。”
“有何区别?”
“阳册先锻体后炼心,相比招式更重内力,进展缓慢却根基稳固,体魄强健远胜常人,大成者生生造化内息不绝,能以肉身断金切石,坏处是刚过易折,若不能做到真气收放自如便会自伤己身,在我之前就有一代宗主因此心脉爆裂而亡。”顿了一下,傅渊渟又道,“阴册先炼心后锻体,内力至阴至寒,招式诡谲千变,若是你这般根骨悟性上佳者,进展一日千里,大成者可使内力透骨冻血成冰,即便手无寸铁也能轻易杀人于无形,坏处是根基不稳易生心魔,若不能做到坚守本心,要么疯癫致死,要么就变成冷血无情的人屠。”
说到最后,傅渊渟似是想到什么,眸光微黯。
薛泓碧没发现他的情绪变化,只觉得这两条路都是忘川河上奈何桥,左右都是一死,区别只在早晚,他想起昨晚那冰火煎熬的痛苦,现在仍然心有余悸,抱着一线希望问道“如果我不练呢?”
傅渊渟笑眯眯地道“可以,不过你要是不练,那两股真气无处疏导就会在你经脉间炸开,届时皮焦骨寒,跟个半生不熟的烤羊也差不多了。”
薛泓碧“……”
若说昨晚他想把这首鼠两端的老魔千刀万剐,现在他就是想将这不干人事的笑面虎丢进油锅里炸个富贵花开,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狠狠盯了傅渊渟一会儿,最终道“我练阳册。”
傅渊渟故意气他“想开了?我还当你威武不能屈,宁死也要跟我对着干呢。”
薛泓碧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刻薄道“与人斗是争意气,与狼心狗肺之徒相斗算什么?”
“牙尖嘴利,倒像你爹。”傅渊渟微微眯眼,“真当我不会杀你?”
森然杀气乍然一现,如同刀锋压于头顶,薛泓碧只觉得芒刺在背,恐惧几乎在这瞬间如潮水般席卷上来,膝盖差点软倒下去,可他死死咬住牙关,硬是撑住了没跪下,大声道“你要杀便杀,就是到了阎王面前见了我爹娘,我也要说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傅渊渟,你纵横江湖大半生,翻云覆雨好不威风,可你做过几件问心无愧的事情?当年陪你出生入死的人,如今还有几人在世,又有谁是你不曾辜负?你应有尽有时虚情假意,一无所有才悔之晚矣,与虎谋皮沦落至今是你咎由自取,无怪乎你众叛亲离!”
傅渊渟本是佯怒,故意想要杀杀这小子的锐气,却听到了这样一席话,登时怔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也微颤,活像是被重锤击顶,肉崩骨碎,魂飞魄散。
薛泓碧逞了这一时痛快,将他满腔压抑的愤恨也宣泄出去,他执拗地望着傅渊渟,只等被这老魔当场打杀,却没想到傅渊渟愣怔半晌,最终反而笑了“你说得对。”
这四个字出口,傅渊渟的魂魄也归了位,他像是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争执,走过来拎起薛泓碧道“既然你选了阳册,那就开始吧。”
薛泓碧被迫双脚离地,觉得自己就像只要被拎去厨房宰杀的鸡鸭,使尽解数也没能挣脱下来,直至傅渊渟走到一处水塘边,抬手把他扔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霎时没顶,薛泓碧好不容易才扑腾着浮上来,没成想又被一竹竿打了下去,傅渊渟拎着不知打哪儿找来的竿子站在岸边,冷酷无情地道“锻体先习气,你什么时候能在水中呼吸自如,就算过了这道坎。”
常人闭气不过十来息,精通水性者可在水中屏息一炷香到个把时辰不等,擅长呼吸吐纳的内家高手最长能在江河里憋上一天半宿,而傅渊渟丝毫没有看在薛泓碧初学此道的份上放水,等到这一天教学结束,夕阳余晖照向水泽,他才大发慈悲地把薛泓碧捞起来,后者躺在岸上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气,已然半死不活。
可他不曾求饶,傅渊渟也不会手下留情。
丢下一句“回去吃饭”,傅渊渟自顾自地转身离去,薛泓碧却没动,他喝了一肚子水,肺也像要炸开,此刻吐水都来不及,哪还吃得下什么?
好不容易吐出腹中积水,薛泓碧抬头望着有些刺眼的夕阳和前方水草掩映的小道,一时有些怔忪。
他真能在这老魔手下练出一身好武功吗?
他要练多少年才能有资格跟听雨阁和补天宗这样的庞然大物为敌?
他已经是“贼子”,无论在朝在野都是人人喊打喊杀,就算押上此生孤注一掷,真能拼出一个好结果吗?
这些问题,薛泓碧已经想了很久,仍不知道答案,眼前那条小路好像有了别样的魔力,蛊惑他往前走去。
或许杜三娘说得对,他不该做什么江湖人,离开这里去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隐姓埋名从头开始,哪怕有朝一日在劫难逃,总也比这朝不保夕的日子来得强。
然而,他心里转了这么多念头,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步履蹒跚地往小院方向去了。
有些路一去不回,视死如归。
有些人飞蛾扑火,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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