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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里长集结了六名耆老并十余名青壮男女,相扶着往栖凰山而去。

五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尤其这一帮子人里有不少老弱,走起来更是磕磕绊绊,直至后晌才抵达栖凰山东侧。

多年来,虽说沉香镇与武林盟的关系十分密切,但市井百姓到底与江湖任侠有所不同,这些人大多是头一次来到栖凰山近前,此时望着那三座巍峨险峻的山峰,不由得生出自惭形秽之感,竟是惶惶不敢向前。

里长算是见过一些世面,往日也曾与武林盟的门人交往协助,知道浩然、乾元两峰不对外开放,于是带人向南绕行至擎天峰山麓下,远远见到一队人把守在此,登时喜上眉梢,忙不迭上前见礼,却不想被一把雪亮长刀横在身前,吓得他脸色骤变,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那横刀之人冷声斥道“三山禁绝,此路不通,回去!”

人群里,打扮得毫不起眼的江夫人同江平潮对视一眼,这伙扼守山道的人披坚执锐,站立如枪,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军兵出身,并非武林盟的守山弟子。

里长逃得远些,这才注意到面前一伙人的异样,既没有身穿青衣,腰间亦不见白缎,与自己从前所见的武林盟门人大不相同,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拜道“请官爷恕罪,小的们家住沉香镇,冒昧前来打扰,盖因近日……”

为首的官兵还算是好脾气,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始末,这才沉声道“镇上出了凶案,你身为里长合该去报官,请官府出面抓捕凶手,却聚众来此作甚?”

里长暗暗叫苦,沉香镇位于县中偏僻一角,当年武林盟势弱时,镇上鸡鸣狗盗、恶人横行之事屡见不鲜,而那县衙皂吏同这些猪狗不如的人沆瀣一气,何曾管过老百姓的死活?这些年来,沉香镇凭借武林盟的维护才有今日,镇上的人早已习惯了在武林盟荫庇下讨生活,哪里愿意过回以前的日子呢?

他有满腹怨言,当着这些守兵却一字不敢吐露,身后的镇民们也意识到不妙,耆老们率先跪倒在地,其余人也下跪哀求起来,哭声很快大作。

然而,守兵们领命在身,端的是铁石心肠,见他们哭哭啼啼不肯离去,几名官兵立刻凶神恶煞地走了过来,不由分说便以长枪棍棒强行将人架起扔开,青壮男子尚且罢了,耆老们都是六七十岁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粗暴对待?当即有两名耆老摔倒在地,股骨俱裂,发出“哎呦呦”的惨叫来,再也挣扎不起,活像被掀翻了的乌龟,可笑又可怜。

更有那手脚不干净的兵油子,趁机伸手在妇人身上摸上两把,狠狠一抓旋即将人丢开,吃准她们敢怒不敢言,一个个嬉皮笑脸起来。

其中一人恰好抓住了江夫人,不老实的手直向她胸口袭去,冷不丁被人抓住了手腕,劲力一吐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你你——松手!快松手!”

江平潮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烧得两眼都红了,手下使力欲将此人腕骨生生捏碎,却不想江夫人从旁边猛地撞来,一下子将二人分开,不等江平潮开口说话,脸上已挨了重重一巴掌。

“混账,找死嘞!”

眼角余光瞥见其余官兵都被这厢动静吸引过来,江夫人心中一跳,二话不说又是一脚踢在江平潮膝盖上,好歹这小子没有蠢到无药可救,顺势跪了下去,双手深深抠进泥里,牙关几乎咬出血来。

江夫人见他退了,转身面向刚才那个守兵,赔着笑脸对他道“官爷,这是我儿,他不懂事,你切莫与他计较……”

说话间,她飞快将一块银角塞进守兵的掌心,后者本欲发作,见这妇人如此识趣,掂量了手里的重量,冷哼一声算是放过。

周遭的守兵们见状,也将指向这边的兵器收了回去,为首的人大声喝道“快滚!”

里长再不敢说话,如丧考妣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招呼众人扶起伤者,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他们来时满心忐忑,离开时只余愤恨失落,谁也没有注意到队伍里何时少了两道人影。

江平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道附近有耳目盯着,他不再轻举妄动,只扶着江夫人随众而行,直到一行人走出大道,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才彻底消失,借着转过拐角的机会,已悄然落到队伍末尾的二人旋身冲入旁边的小树林里,屏息蛰伏了半晌,确定没有人跟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出事了。”江夫人低声道,“你可看清了他们的衣甲?倘若我没认错,这些都是中州府营的兵。”

江平潮目光一凝“府营远在州城,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开拔至此?”

“守山弟子俱不见了,换成外人扼守要道,山上一定出了大变故。”江夫人双眉紧锁,“我是六月十一抵达沉香镇的,那里是前往栖凰山最近的路,却连半点风声也没听见,说明这些人要么是在十一之前就已来了,要么就是故意绕行,所图必然不小。”

顿了顿,她又道“栖凰山这面被重兵围困,沉香镇的据点也在一夜之间悄然蒸发,必定是听雨阁或补天宗暗中出手,只是门上留下了示警印记,说明里面的门人并非全军覆没,他们还来得及留下暗号,想来是早有准备。”

江平潮不由得一喜“您是说——方盟主提前得知了消息,已做好了安排?”

江夫人点了点头,却没有太过乐观,只是道“我们必须要尽快上山与他会合。”

“重兵围山,道路封禁,我们二人要如何进去?”

“明闯是自投罗网,唯有暗中潜行。”江夫人沉吟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栖凰山坐拥三峰,常年只对外开放擎天峰,可此地与其余两峰相距最远,间隔一道裂谷,不得已才在上空架设云桥连通往来……换言之,能走这条路的都是武林中人,其防备的也是外敌大举入侵。”

江平潮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擎天峰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出入口,其余两峰亦有隐藏起来的通道?”

江夫人颔首道“我知道一处,走!”

武林盟当初是由白道四大门派共同创立而成,数十年来四大门派进退与共、同气连枝,有关栖凰山三峰的重要机关及密道分布图皆由四家共享,只不过其余三大掌门各执部分,唯有盟主独掌全局。

江夫人乃是江氏女出身,打一开始便知自己再嫁所要背负的意义,于是她有意不去过问武林盟内务,亦不对海天帮之事妄自置喙,唯一知道的这条密道是方怀远为防万一才主动告知她的。

她带着江平潮绕行到浩然峰下,只见此地上有飞瀑倾泻,下有怪石嶙峋,放眼望去周遭尽是丛生杂草,唯有一条羊肠小路穿过草丛,蜿蜒绕过陡峭山壁,一路连接向上。

许久不曾有人走过的小路,如今亦有一队兵马在此把守,头顶骄阳似火,他们晒得人困马乏,久久不见外人来此,难免放松了戒备,大多聚在湖边饮马洗澡。

瀑布是山上泉水汇聚而成,湖水清凉舒适,这伙守兵泡得优哉游哉,冷不丁劲风突起,一块石头从上方轰然落下,砸出老大一片水花,惊得他们连声骂娘,慌忙四散逃开。

“怎么回事?”

“有人?”

一群人光着屁股上岸,急忙拿起了武器,却见四下一片静悄悄,压根没有旁人踪影,再看头顶落石之处,原是一截突出的怪石骤然断裂,想来不过虚惊一场。

他们环顾四周,浑不知砸落石头的罪魁祸首已在水花溅起那一刹由远至近,趁乱潜入了水下。

海天帮总舵位于滨州鱼鹰坞,每个人都精通水性,江平潮在江夫人的指引下潜入湖底,找到两块紧密相依的大石,双掌运力在上面分别拍了两下,一阵微不可觉的机括声在水下传开,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大石向两边分开,二人不敢耽搁,当即鱼贯而进。

甬道之内并不宽敞,江夫人进来后发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力往下一压,外面分开的大石便又重新合拢,只有少许湖水倒灌了进来。

“走!”

这条密道十分狭长,应是多年不曾有人走过,挂在壁上的火把早已油尽灯枯,四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灰尘也积压极厚,几乎令人感到窒息。

江夫人此前没来过这里,吃不准当中有无机关,江平潮将她护在身后,提起十分警戒在前探路,好在这密道显然不是为了伏击而建,遇见过几处机关都是有惊无险,一路上七扭八拐如行肚肠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终于变得充盈起来,已经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被微弱光线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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