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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下留人”之声方在耳边响起,其人催马早到,甩镫下马后撩开战甲,已经同索超并肩拜于西门庆面前。
众人看得分明,此人非别,正是青面兽杨志。
西门庆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來了。”不过同时也暗暗好笑,索超杨志二人到底还是心思不够细,若自己真想杀梁中书,那棵大树上的七个蚂蚁字就不是“梁中书就擒于此”,而是“梁中书伏诛于此”、“梁中书授首于此”了。
根据搜集來的情报,梁中书这人也算是个爱民好官,若不是他娶了个贪婪无厌的老婆,弄得牝鸡司晨,此人必然也能混个“梁青天”之类的清名,不过在这个**的官场中厮混,若他娶的不是蔡京的女儿,只怕梁青天还沒有当上,就先得丢官弃职,被放逐到远恶军州去了,这世道,胆敢明目张胆给老百姓谋福利的好官,必然要触犯一大撮贪官污吏的利益,十有捌玖要落得惨淡收场。
何况河北四镇是对峙辽国的最前线,现在历史的走向因西门庆的到來已经渐变了,若过些日子契丹和女真掐起來,谁敢保证兵荒马乱中异族军队不会闯进中原來浑水摸鱼,梁中书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都有干练之才,换成第二个人坐在北京留守的位子上,西门庆还真放心不下。
因此西门庆沒有难为梁中书的打算,不过这番心意西门庆自然不会说破,因为杨志索超,都是梁中书旧部,受过其人的大恩,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杨志索超若不报恩,此生必然耿耿,西门庆现在给他二人创造了一个报恩的机会,于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挽回梁中书一条风中残烛般的性命,此举不仅成全了杨志索超门生故吏知恩图报的义名,于西门庆的清誉也大有好处。
一边打着左右逢源两全其美的如意算盘,一边在心中暗暗惭愧自己的沽名钓誉,又一边赶紧跪倒去搀扶杨志:“杨志哥哥快快请起!”
杨志不是梁山头领,而是二龙山的友军,是客将,因此西门庆对杨志还是极客气的,这回他要算计梁中书,需要熟知大名府虚实的人相助,杨志索超都在梁中书麾下当过军官,自然是不三不四的人选,索超是个急先锋,有勇无谋,十成里有九成九指望他不上;杨志却是将门虎子,虽然是旁枝末裔出身,但到底是家传渊博,论起攻防战守斗隐埋伏,纵无十成奥妙,亦有三分皮毛,因此西门庆才请鲁智深、武松坐镇青州,单引杨志兵进河北大名。
杨家将子弟确有真才实学,杨志在大名府居官虽然时间不长,但大名府周遭的地形却是烂熟于心,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积粮,何处可以埋伏……如掌上观文一般,西门庆采纳他的进谏在马陵道口设下十面埋伏阵,省了多少工夫。
一切安排妥当,西门庆因心头别有计较,所以故意把杨志索超安排在后方接应兵马,兵锋一交,河北军不久大溃,杨志索超都是念旧之人,当听到梁中书兵败势危时,前后催马而來,为故主求情乞命。
见西门庆來跪扶自己,杨志心道:“四泉兄弟是个义气人,若欲救恩相性命,我当以‘义’字动之!”
因此杨志按住了西门庆搀扶的手,正色道:“四泉兄弟,听洒家一言:当年洒家落魄于东京,因卖刀杀了沒毛大虫牛二,被刺配北京大名府,一入罪囚,如沉沦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当日洒家披枷戴锁,亦在此处坐地,想到前路茫茫,心丧如死,这时,是梁大人慧眼识材,将洒家超脱于苦海,由配军提拔成了军之提辖!!救人命,如重生父母;识人才,似再长爷娘!!四泉兄弟,洒家受梁大人厚恩,可当报否!”
西门庆凛然抱拳,斩钉截铁地道:“当报!”
杨志精神一振,又慨然道:“再后來,洒家领了梁大人钧旨,押解十万贯生辰纲上东京,谁知恩相信人不疑,梁夫人却疑人不信,硬派了一个老奶公两个虞侯,于路掣肘洒家,就因为那些刁顽的军汉们有了那个老奶公撑腰,所以才闪得洒家严令难施,弄得翻船在黄泥岗!!说到此处,休怪洒家有句不中听的话!!若沒有那三个蠢材作耗,洒家未必便不能押解那十万贯生辰纲上到东京!”
西门庆心想道:“如果梁中书能顶住婆娘压力,不派那个老婆老奶公、本人老都管随行为‘副’,杨志纵然只会倚仗一根藤条‘只是一打’,众军汉无人撑腰,也不敢‘这个起來,那个睡倒’,再累再热,也不得不一口气赶过黄泥岗去,无用吴假亮诡谋再深,光天化日之下他也难以下手,那十万贯生辰纲也可能到得了东京!”
慨叹之下,西门庆缓缓点头:“杨志哥哥说得是!”
但随即又想道:“如今朝廷无道,奸佞横行,戾气满天,民心思变,那十万贯生辰纲纵然逃过了天王盖地虎,说不定后面还会遇上宝塔镇河妖,未必就能平平安安送到蔡京老贼寿筵之上。”不过这话也只是心头想想,当面说出來却也不必了。
杨志眼望梁中书方向,长叹道:“洒家辜负了恩相嘱托,纵然立了军令状有死无生,也该自缚回大名府请罪才是,但一想到这大好头颅,沒有抛在疆场,却送在一个只会疑人的妒妇手里,洒家就觉得死不瞑目起來,一时错了念头,逃走在江湖上,栖身于绿林中,想到恩相对我的厚待,心中常怀惭愧,静夜对孤灯,时觉苟且偷生,生不如死!”
四下里诸军听着杨志讲述之声,俱静默无哗,梁中书想到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婆娘,惭愧无地,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想对杨志叙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志把目光转向西门庆:“洒家如今虽然在二龙山安下身來,但想到恩相大恩难报,胸中常怀郁郁,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若不得快意恩仇,活着也沒了趣味,四泉兄弟,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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