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B·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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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明做完开膛手术，与伙伴和老师说明尾指的具体情况，立刻跑到疗养中心的会客室睡下。</p>

他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需要给大脑充电。</p>

对于尾指，雪明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大恨。</p>

对这个半大的孩子动私刑，是雪明的一点点私心。</p>

倒不是说为白露争一口气，或是要尾指血债血偿。</p>

要详细来说——</p>

——其实尾指与雪明一样, 都是人贩子养大的孩子。</p>

只不过造化弄人，全能之手买卖人口的方式比较特殊，用癫狂蝶作为诱饵，收养的人口也是弱势群体。</p>

雪明是个清心寡欲的日子人，他的想法很简单。</p>

尾指今年只有十七岁——</p>

——在雪明十七岁的时候，有叶北大哥伸出援手, 让他去送外卖。</p>

这份工作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奥妙无穷。与原来电池厂的工作要务完全不同。</p>

更早些时候, 电池厂三班倒的作息让雪明的身体崩溃, 精神失常。</p>

在冰冷的生产线上，哪怕做的再好再认真，他几乎感觉不到这些半成品零件与自己的任何联系，劳动变成了一种苦难。</p>

但是江雪明开始送外卖时，能明显感觉到，在城市中往返奔波，是有实际意义的。他与客人们递交货品，送去奶茶小吃，都会看见人们的笑脸，或是常常听见一句“谢谢”。</p>

这点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p>

仿佛路上的风雨不再是坏天气，是拦在必经之路上的挑战。</p>

他曾经设想过——</p>

——如果没有这份工作，没有叶北大哥。</p>

或许他会认可养父母的价值观点, 对生活低头妥协，完完全全变成另一种人。</p>

至于变成哪种人，就很难说了。</p>

愚钝一些，就继续做待宰羔羊。</p>

聪明一些，就有样学样去违法犯罪。</p>

如果江白露真的在十四岁时就卖到山里。</p>

江雪明做不到任何事，这相依为命的骨肉至亲也变成了一沓钞票。变成人贩子养父母于江雪明的恩泽，变成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一顿好吃的。</p>

——那也是另一种吃人。</p>

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很难说这个小家伙最后会变成怎样冷血残忍的人。</p>

可是没有如果。</p>

没有如果。</p>

......</p>

......</p>

尾指和宗竹老师一样，是个混血儿。</p>

但是这个小孩子的家庭更加复杂。</p>

父亲是寻欢作乐的赌客，是个中国人。</p>

母亲是赌场接客的娼妓，是澳大利亚人。</p>

尾指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二性畸形，是男女同体。</p>

与母亲的职业有关，这个孩子诞生的环境非常恶劣。在人世间阴暗的角落里，有许多藏污纳垢的地方。</p>

用[祂]来称呼尾指比较合适。</p>

全能之手的上一任尾指接纳了这个无家可归无人看管的畸形儿，并且将祂养大，在祂十三岁时接种维塔烙印，觉醒破碎的魂威，只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p>

上一任尾指也顺理成章的晋升为无名指。</p>

祂用保罗·布鲁克，还有冯佳丽这两个名字在地下世界行走，为了报答全能之手的恩情，继续传播维塔烙印，救助幼童。</p>

这种慈善事业看上去合情合理, 实际上没有任何道理。</p>

这种对弃子行为的绥靖与妥协，就像是人口贩卖环节里的买方市场。</p>

人们在丢弃孩子时，或许还有一丝一毫顾虑与不忍，都在虚无缥缈的幻想里打消了。</p>

“——或许全能之手能够接济这个可怜的孩子，送去一段造化。”</p>

这不是行善，是在纵容犯罪。</p>

全能之手只负责收养，也不会过问孩子的家庭，哪怕是切断这段孽缘的机会都没有。</p>

偶有更加不要脸的父母，看见弃儿获得了破碎魂威，真正得到了造化神通，就回来讨要这个原本准备丢弃的骨肉。</p>

全能之手连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p>

——只能将劳动果实拱手让出。</p>

它是一个古老又原始的兄弟会，以癫狂蝶为纽带的原教旨主义教团，它的教义早就过时了。</p>

对比深渊铁道——</p>

——九界车站送辉石棍棒大礼包，侍者作灵魂伴侣，各路学派包分配工作。</p>

对比癫狂蝶的衍生邪教——</p>

——骷髅会送龙血灾兽三元质，再不济还有枪有弹，有万灵药和广陵散小笼包。</p>

全能之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苦招揽的会员，获得破碎魂威之后，极有可能变成其他邪教组织的成员，或者干脆跑去车站，寻找更加幸福的人生。</p>

最后它只剩下了五个人。</p>

也包括刚刚叛教的尾指。</p>

他们的业务范围越来越小，因为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下。</p>

弱者有了更多的活路，更多的选择。</p>

全能之手的苦行僧，依然坚信着自己的教义，相信这种苦修的行为，能够得到应有的报偿。</p>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p>

——和车站的[无名氏]一样。</p>

尾指在照顾馨文孤儿院的孩子时，还要为下个月的生活费犯愁。</p>

祂在地表世界担惊受怕，除了拇指的命令以外，不敢随便使用魂威去敛财，没有钱，就没有能力去收集更多的情报，也没有枪弹来武装自己。</p>

这个半大的孩子被抓住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就像是犯罪者仓皇之下的苍白解释。</p>

“总之就是非常后悔。”</p>

尾指非常年轻，不像全能之手的其他成员。</p>

年轻人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信仰很容易崩塌，也很容易重塑。</p>

江雪明只是做了叶北大哥曾经做过的事——</p>

——或许能给这位出色的医生，在[JoeStar]留一个心灵诊疗室。</p>

来往于地下世界的人们，不光能通过这种神力治愈身体的伤口，或许能从另一个性别，另一个角度来看世界。</p>

从尾指的口供中，江雪明还得知了另一件事。</p>

全能之手的拇指早就有了叛教的心思，但是赌徒心态让这位领袖看上去摇摆不定，游走在各个血蝴蝶教派与车站的学派之间挣扎求存。</p>

当初看上江雪明的三元质，是为了选出一个强而有力的领头羊，来接替拇指的职位。</p>

拇指也不止一次打过退堂鼓，要与其他成员作一次大胆的赌博。</p>

江白露染病，成为新的尾指。</p>

江雪明被传染，继而成为新的拇指。</p>

成员洗牌，组织壮大，这多是一件美事。</p>

但是这最后的幻想，也在九界车站的干涉下破碎。</p>

全能之手的设计耕耘，反而把江雪明这张稀有度极高的卡，送给了傲狠明德。</p>

当江雪明与尾指说清楚这些事，尾指的信仰崩塌了。</p>

......</p>

......</p>

此时此刻，小七和步流星坐在住院部的病房里。</p>

尾指以女身示人，靠坐在病床上——</p>

——这张病床白露也躺过。</p>

流星一本正经的举着枪，要看住这个危险的家伙。</p>

明哥去睡觉之前讲过，拥有魂威的家伙都不能小觑。</p>

小七的表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作为一个倾听者。</p>

她是吃过劳饭的人——</p>

——班房里有很多加害人，曾经也是受害者。</p>

像是罪大恶极意志坚定的死刑犯，小七是见不到的，都让BOSS拉去喂癫狂蝶，变成白夫人的饲料，或者直接丢去流放地。</p>

尾指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时不时拉扯着被褥，又满心好奇的看着步流星与小七，感觉很尴尬。</p>

但是不能一直尴尬下去。</p>

流星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p>

“明哥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呀？”</p>

尾指想起手术台上的对答。</p>

“他和我讲...”</p>

“这事情本来很简单。”</p>

“雪明先生身上的三元质很特别，拇指是最早发现他的人——如果想要招揽他，拇指应该给他一份正经工作，至少要比卖牛杂好，要照顾好他的家人，这个职业得有一点前景和上升空间。”</p>

“可是我们...却选了最远的一条路。”</p>

“几乎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p>

小七立刻说：“对啊！普通人都能想明白的事，先给钱再干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p>

“这是癫狂蝶圣教的传统...”尾指想了想，终于补上最后两个字：“陋习...”</p>

尾指接着说：“我们将维塔烙印当做癫狂蝶的恩赐，与人种下烙印，就是种下神灵的恩惠。其他指头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把最好的礼物送给江白露...要比钱财更宝贵...”</p>

小七打断道：“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佳丽小妹妹？”</p>

尾指：“我说完这个...江雪明先生也不让我继续说了。”</p>

流星笑嘻嘻的：“明哥是个实在人，他肯定会骂你。”</p>

尾指点点头：“他的嘴很伤人...”</p>

小七：“雪明是怎么说的？”</p>

尾指捂着脸，整理好情绪，模仿着雪明的语气：“没钱就不要出来搞传销了，连个经典案例泥塑偶像都拿不出来，跟着全能之手能发大财还是怎么的？现在慈善基金会都知道套皮敛财，吃饱穿暖才有力气去保护自己，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去帮助别人——醒一醒！我要给你开刀了！”</p>

流星：“然后呢？”</p>

尾指：“他摧毁了我的精神，还摧毁了我的肉身...”</p>

小七越听越不对劲，看尾指满是仰慕的神情，莫名内心有种寒意。</p>

尾指双手互握，像是在做祷告。</p>

“我想，这场手术是上天给我的考验，脏腑移位的疼痛感，手术刀割开皮肤肌理时的剧烈疼痛，这些几乎要把我逼疯。可是雪明先生依然牵着我的手，要我保持清醒...”</p>

“我只能看见一张冷冰冰的面具，还有瓮声瓮气的话语。他要我认清现实，要我活下去，要我活在每分每秒的真实世界里。”</p>

“他精妙的解剖手法，既不让脏器失去功能，又要我感受剥皮抽筋敲骨吸髓的痛苦——我真的害怕极了，在冰冷的刀子面前，什么神仙都是假的，都会破碎，我甚至唤不出魂威，只能要另一个身体来应付这种痛苦。”</p>

“我们互相逃避推诿，只想把这种痛苦送给另一个自己。突然我们就醒悟——原来我们也戴着癫狂蝶的面具，对无数人做过此类痛苦的仪式了。”</p>

“那个时候，我甚至错把江雪明先生当做血蝴蝶圣经中的圣父——那双残忍却精准的手，那种温柔平静的语气。让我痴迷其中...”</p>

小七：“停一下！停一下！停一下！”</p>

流星：“这姑娘是什么情况？”</p>

小七：“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吗？”</p>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觉得自己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让我感到奇妙的事情是，在解剖手术后半段，我能感觉到一种莫名奇妙的安心——”尾指皱着眉毛，认真的解释着：“——雪明先生对我的身体动刀，去模拟江白露身上所受的苦楚时。我能感觉到他的焦虑，仿佛我真的变成了他的妹妹，这才是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我的精神世界在顷刻间崩溃。”</p>

“我在想，全能之手的本真，是给苦难失意的人们，送去癫狂蝶当工具，变成另一条通向幸福的途径。”</p>

“可是上一任尾指救下我，只是为了成为无名指，无名指去救其他人，或许只是为了成为食指——和幸福本身没有任何关系。”</p>

“我会呵斥孩子们，不许他们爬狗洞，可是孩子们本就是喜欢玩闹的，充满好奇心的——我并不在乎他们的感受，我只是在完成这种仪式。好比上一任尾指，我就是他用来换取晋升机会的人肉道具。”</p>

“但是我能感觉到，雪明先生捧起血肉与脏器的那一刻，我破碎的魂威能隐约感觉到灵体丝线中的意念。”</p>

“他希望我能好起来，他希望我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他希望我的生活是真实又饱含热情的——在手术台前，他将我看做另一个白露。”</p>

尾指的话说完了，就将魂威展现在小七面前。</p>

“这才是我的造化，我的[B-Side Life·双面人生]。”</p>

它是一个由破碎的镜面构筑的人形幻身，分不出男女，在不同角度，能从曲面镜中看见支离破碎的扭曲倒影。</p>

它的能力众人已经见识过了，由细碎的锋利镜面灵体割开一个细小的伤口，与血液接触就可以发动特殊能力，可以将男人变成女人，也可以将女人变成男人，它在维塔烙印的催化中诞生，拥有白夫人的神力，受到魂威攻击的人，胃袋里有足够的食物，或是有充足的体脂率作支撑，就能治愈伤势。</p>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尾指的破碎魂威变成泡影。</p>

祂以女身很难维持魂威的形态，只能通过媒介，像是柠檬水的戏法，将细碎的镜片喂给攻击目标。</p>

用保罗·布鲁克的男身，不光能维持破碎魂威的基础形态，还能制造出镜体蝴蝶去追踪目标。</p>

流星看见一闪而逝的灵魂威光，立刻追问：“我的三位老师呢！你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能不能把他们变回来呀！而且你为啥要把他们变成女人呀？”</p>

尾指挠着脸颊，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p>

“我没有钱，没有监听设备，没有人愿意为我干活——在俊豪商场的网咖沙龙里，这三个男人提到了江白露，我就想着，把他们变成女人，然后跟着报纸新闻查清楚他们的家庭，挑一个比较好说话的人，和这个人谈谈条件。如果这个人愿意帮助我接近江白露，我就把他变回来，付给他额外的报酬。”</p>

小七立刻兴奋：“能变回来吗？”</p>

尾指不知道这位侍者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点点头：“只要我还活着，就有变回来的机会，我的魂威虽然没什么作战能力，碎裂的镜片想割开衣服都是一件难事，但它确实可以将人的性别转换，对我自己来说，不需要任何代价——但是对别人来说，要根据不同的体质，需要不同的睡眠时间，治好身上的伤口和疾病，最终完成变形。”</p>

小七撇撇嘴：“有这个能力你去当医生早就发财了。”</p>

尾指想起指头大哥们的教导：“其他的指头都说，我们的能力是癫狂蝶的恩赐，是一种神迹，神迹施展多了，就没有人会敬畏我们了，他们也不会拿这种能力去换俗物。”</p>

流星卷起袖子：“我现在立刻入教！来！给我划一道。”</p>

小七义正严词：“阿星！三三零一会很伤心的！”</p>

流星：“反正可以变回来！我真的很好奇啊！我妈咪肯定也很好奇！你不好奇吗？”</p>

小七立刻变脸，与尾指商量着：“能不能...分我一块镜片？我去找雪明探讨一下学术问题？”</p>

流星义正严词：“嫂子！你这样做！明哥会很伤心的！”</p>

小七笑嘻嘻的反问：“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不会好奇吗？”</p>

流星依然举着枪，对准尾指的脑袋：“至少得等我三位老师真的变回来再说吧？”</p>

尾指年纪还小，不明白这些哥哥姐姐到底在想什么。</p>

......</p>

......</p>

三位老师在小七的传唤下，逐个走进住院部的大病房。</p>

她们抱着期盼又解脱的神情，终于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里了。</p>

文澜姐姐首先伸出手，与尾指讲。</p>

“赶紧的，把我变回去，我手机解不了锁，很妨碍搞钱。”</p>

尾指立刻点头道歉：“对不起！实在是很对不起！”</p>

紧接着寒光闪过，文澜的手指多了一道伤口。</p>

文澜大姐立刻问：“结束了？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p>

宗竹凑上来说：“奇了怪了，和咱们喝柠檬水的时候一样，看不见哎！”</p>

这些人没有灵感，自然是看不见灵体的，就和车票上的灵体标记一样，普通人的眼睛，也看不见魂威。</p>

尾指紧接着对宗竹准备发动魂威攻击：“这位大哥...对不起...”</p>

“等会等会等会等会等会！——”李宗竹手舞足蹈作防备状：“你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p>

尾指立刻停止动作，安静的等待着。</p>

金毛大姐姐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然后拿出手机，给大徒弟发了一条语音消息。</p>

“我现在就变回去，你给我正常一点！听到没有！咱们师徒一场！没必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对不对？”</p>

“要是你以后再他妈的和我说怪话，或者是在拉伸的时候，在更衣室，在澡堂做怪事——要用学费来打我的脸，我还不如一辈子当女人呢！”</p>

说完宗竹老师又把手机当做手榴弹扔出去，刚好丢到文澜的怀里。</p>

李宗竹大大咧咧伸出胳膊，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好了！我准备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