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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扬四海称时雨,岁岁朝阳集凤凰。
运蹇时乖遭迭配,如龙失水困泥冈。
曾将玄女天书受,漫向梁山水浒藏。
报冤率众临曾市,挟恨兴兵破祝庄。
谈笑西陲屯甲胄,等闲东府列刀枪。
两赢童贯排天阵,三败高俅在水乡。
施功紫塞辽兵退,报国清溪方腊亡。
行道合天呼保义,高名留得万年扬。
话说梁山泊聚义厅上,晁盖、宋江并众头领与扑天雕李应陪话,敲牛宰马,做庆喜筵席,犒赏三军,并众大小喽罗筵宴,置备礼物酬谢。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润、乐和、顾大嫂俱各拨房安顿。次日,又作席面,会请众头领作主张。宋江唤王矮虎来说道“我当初在清风山时,许下你一头亲事,悬悬挂在心中,不曾完得此愿。今日我父亲有个女儿,招你为婿。”宋江自去请出宋太公来,引着一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亲自与他陪话,说道;“我这兄弟王英,虽有武艺,不及贤妹。是我当初曾许下他一头亲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贤妹你认义我父亲了,众头领都是媒人,今朝是个良辰吉日,贤妹与王英结为夫妇。”一丈青见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两口儿只得拜谢了。晁盖等众人皆喜,都称贺宋公明真乃有德有义之士。当日尽皆筵宴,饮酒庆贺。
正饮宴间,只见朱贵酒店里使人上山来报道“林子前大路上一伙客人经过,小喽罗出去拦截,数内一个称是郓城县都头雷横。朱头领邀请住了,见在店里饮分例酒食,先使小校报知。”晁盖、宋江听了大喜,随即与同军师吴用三个下山迎接。朱贵早把船送至金沙滩上岸。宋江见了,慌忙下拜道“久别尊颜,常切云树之思。今日缘何经过贱处?”雷横连忙答礼道“小弟蒙本县差遣往东昌府公干,回来经过路口,小喽罗拦讨买路钱,小弟提起贱名,因此朱兄坚意留住。”宋江道“天与之幸!”请到大寨,教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管待。一连住了五日,每日与宋江闲话。晁盖动问朱仝消息。雷横答道“朱仝见今参做本县当牢节级,新任知县好生欣喜。”宋江宛曲把话来说雷横上山入伙。雷横推辞“老母年高,不能相从。待小弟送母终年之后,却来相投。”雷横当下拜辞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众头领各以金帛相赠,宋江、晁盖自不必说。雷横得了一大包金银下山,众头领都送至路口作别,把船渡过大路,自回郓城县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晁盖、宋江回至大寨聚义厅上,起请军师吴学究定议山寨职事。吴用已与宋公明商议已定。次日,会合众头领听号令。先拨外面守店头领。宋江道“孙新、顾大嫂原是开酒店之家,着令夫妇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别用。再令时迁去帮助石勇,乐和去帮助朱贵,郑天寿去帮助李立,东南西北四座店内,卖酒卖肉,招接四方入伙好汉。每店内设两个头领。一丈青、王矮虎后山下寨,监督马匹。金沙滩小寨,童威、童猛弟兄两个守把。鸭嘴滩小寨,邹渊、邹润叔侄两个守把。山前大路,黄信、燕顺部领马军下寨守护。解珍、解宝守把山前第一关。杜迁、宋万守把宛子城第二关。刘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关。阮家三雄守把山南水寨。孟康仍前监造战船。李应、杜兴、蒋敬总管山寨钱粮金帛。陶宗旺、薛永监筑梁山泊内城垣雁台。侯健专管监造衣袍、铠甲、旌旗、战袄。朱富、宋清提调筵宴。穆春、李云监造屋宇寨栅。萧让、金大坚掌管一应宾客书信公文。裴宣专管军政司,赏功罚罪。其余吕方、郭盛、孙立、欧鹏、马麟、邓飞、杨林、白胜,分调大寨八面安歇。晁盖、宋江、吴用居于山顶寨内。花荣、秦明居于山左寨内。林冲、戴宗居于山右寨内。李俊、李逵居于山前。张横、张顺居于山后。杨雄、石秀守护聚义厅两侧。”一班头领分拨已定,每日轮流一位头领做筵席庆贺。山寨体统,甚是齐整。有诗为证
巍巍高寨水中央,列职分头任所长。
从此山东遭扰攘,难禁地煞与天罡。
再说雷横离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郓城县。到家参见老母,更换些衣服,赍了回文,径投县里来,拜见了知县,回了话,销缴公文批帖,且自归家暂歇。依旧每日县中书画卯酉,听候差使。因一日行到县衙东首,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都头几时回来?”雷横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本县一个帮闲的李小二。雷横答道“我却才前日来家。”李小二道“都头出去了许多时,不知此处近日有个东京新来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叫做白秀英。那妮子来参都头,却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见在勾栏里,说唱诸般品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有戏舞,或有吹弹,或有歌唱,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都头如何不去睃一睃?端的是好个粉头。”
雷横听了,又遇心闲,便和那李小二径到勾栏里来看。只见门首挂着许多金字帐额,旗杆吊着等身靠背。入到里面,便去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看戏台上却做笑乐院本。那李小二人丛里撇了雷横,自出外面赶碗头脑去了。院本下来,只见一个老儿裹着磕脑儿头巾,穿着一领茶褐罗衫,系一条皂绦,拿把扇子,上来开呵道“老汉是东京人氏白玉乔的便是。如今年迈,只凭女儿秀英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锣声响处,那白秀英早上戏台,参拜四方。拈起锣棒,如撒豆般点动。拍下一声界方,念了四句七言诗,便说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段风流酝藉的格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了开话又唱,唱了又说,合棚价众人喝采不绝。雷横坐在上面,看那妇人时,果然是色艺双绝。但见
罗衣叠雪,宝髻堆云。樱桃口杏脸桃腮,杨柳腰兰心蕙性。歌喉宛转,声如枝上莺啼;舞态蹁跹,影似花间凤转。腔依古调,音出天然。舞回明月坠秦楼,歌遏行云遮楚馆。高低紧慢,按宫商吐雪喷珠;轻重疾徐,依格范铿金戛玉。笛吹紫竹篇篇锦,板拍红牙字字新。
那白秀英唱到务头,这白玉乔按唱道“虽无买马博金艺,要动聪明鉴事人。看官喝采道是过去了,我儿且回一回,下来便是衬交鼓儿的院本。”白秀英拿起盘子指着道“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过。”白玉乔道“我儿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赏你。”白秀英托着盘子,先到雷横面前。雷横便去身边袋里摸时,不想并无一文。雷横道“今日忘了,不曾带得些出来,明日一发赏你。”白秀英笑道“头醋不酽彻底薄。官人坐当其位,可出个标首。”雷横通红了面皮道“我一时不曾带得出来,非是我舍不得。”白秀英道“官人既是来听唱,如何不记得带钱出来?”雷横道“我赏你三五两银子也不打紧,却恨今日忘记带来。”白秀英道“官人今日见一文也无,提甚三五两银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白玉乔叫道“我儿,你自没眼。不看城里人村里人,只顾问他讨甚么。且过去自问晓事的恩官告个标首。”雷横道“我怎地不是晓事的?”白玉乔道“你若省得这子弟门庭时,狗头上生角。”众人齐和起来。雷横大怒,便骂道“这忤奴怎敢辱我!”白玉乔道“便骂你这三家村使牛的,打甚么紧!”有认得的喝道“使不得!这个是本县雷都头。”白玉乔道“只怕是驴筋头。”雷横那里忍耐得住,从坐椅上直跳下戏台来,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便打得唇绽齿落。众人见打得凶,都来解拆开了,又劝雷横自回去了。勾栏里人一哄尽散了。
原来这白秀英却和那新任知县旧在东京两个来往,今日特地在郓城县开勾栏。那娼妓见父亲被雷横打了,又带重伤,叫一乘轿子,径到知县衙内诉告“雷横殴打父亲,搅散勾栏,意在欺骗奴家。”知县听了,大怒道“快写状来!”这个唤做枕边灵。便教白玉乔写了状子,验了伤痕,指定证见。本处县里有人都和雷横好的,替他去知县处打关节。怎当那婆娘守定在衙内,撒娇撒痴,不由知县不行,立等知县差人把雷横捉拿到官,当厅责打,取了招状,将具枷来枷了,押出去号令示众。那婆娘要逞好手,又去知县行说了,定要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第二日那婆娘再去做场,知县却教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这一班禁子人等,都是和雷横一般的公人,如何肯掤扒他。这婆娘寻思一会“既是出名奈何了他,只是一怪。”走出勾栏门,去茶坊里坐下,叫禁子过去,发话道“你们都和他有首尾,却放他自在。知县相公教你们掤扒他,你倒做人情!少刻我对知县说了,看道奈何得你们也不!”禁子道“娘子不必发怒,我们自去掤扒他便了。”白秀英道“恁地时,我自将钱赏你。”禁子们只得来对雷横说道“兄长,没奈何且胡乱掤一掤。”把雷横掤扒在街上。
人闹里,却好雷横的母亲正来送饭,看见儿子吃他掤扒在那里,便哭起来,骂那禁子们道“你众人也和我儿一般在衙门里出入的人,钱财直这般好使?谁保的常没事!”禁子答道“我那老娘,听我说我们却也要容情,怎禁被原告人监定在这里要掤,我们也没做道理处。不时便要去和知县说,苦害我们,因此上做不的面皮。”那婆婆道“几曾见原告人自监着被告号令的道理。”禁子们又低低道“老娘,他和知县来往得好,一句话便送了我们,因此两难。”那婆婆一面自去解索,一头口里骂道“这个贼贱人直恁的倚势!我且解了这索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却在茶房里听得,走将过来,便道“你那老婢子却才道甚么?”那婆婆那里有好气,便指着骂道“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做甚么倒骂我!”白秀英听得,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大骂道“老咬虫,吃贫婆!贱人怎敢骂我!”婆婆道“我骂你待怎的!你须不是郓城县知县。”白秀英大怒,抢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个踉跄。那婆婆却待挣扎,白秀英再赶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顾打。这雷横是个大孝的人,见了母亲吃打,一时怒从心发,扯起枷来,望着白秀英脑盖上打将下来。那一枷梢打个正着,劈开了脑盖,扑地倒了。众人看时,那白秀英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动掸不得,情知死了。有诗为证
玉貌花颜俏粉头,当场歌舞擅风流。
只因窘辱雷横母,裂脑横尸一命休。
众人见打死了白秀英,就押带了雷横,一发来县里首告,见知县备诉前事。知县随即差人押雷横下来,会集相官,拘唤里正邻佑人等,对尸检验已了,都押回县来。雷横一面都招承了,并无难意。他娘自保领回家听候。禁子都监下了。把雷横枷了,下在牢里。当牢节级却是美髯公朱仝,见发下雷横来,也没做奈何处。只得安排些酒食管待,教小牢子打扫一间净房,安顿了雷横。少间,她娘来牢里送饭,哭着哀告朱仝道“老身年纪六旬之上,眼睁地只看着这个孩儿。望烦节级哥哥可看日常间弟兄面上,可怜见我这个孩儿,看觑看觑。”朱仝道“老娘自请放心归去。今后饭食不必来送,小人自管待他。倘有方便处,可以救之。”雷横娘道“哥哥救得孩儿,却是重生父母。若孩儿有些好歹,老身性命也便休了!”朱仝道“小人专记在心,老娘不必挂念。”那婆婆拜谢去了。朱仝寻思了一日,没做道理救他处。朱仝自央人去知县处打关节,上下替他使用人情。那知县虽然爱朱仝,只是恨这雷横打死了他表子白秀英,也容不得他说了,又怎奈白玉乔那厮,催并叠成文案,要知县断教雷横偿命。因在牢里六十日限满断结,解上济州。主案押司抱了文卷先行,却教朱仝解送雷横。
朱仝引了十数个小牢子,监押雷横,离了郓城县。约行了十数里地,见个酒店。朱仝道“我等众人就此吃两碗酒去。”众人都到店里吃酒。朱仝独自带过雷横,只做水火,乘后面僻净处开了枷,放了雷横,分付道“贤弟自回,快去家里取了老母,星夜去别处逃难。这里我自替你吃官司。”雷横道“小弟走了自不妨,必须要连累了哥哥,恐怕罪犯深重。”朱仝道“兄弟,你不知。知县怪你打死了他表子,把这文案却做死了,解到州里,必是要你偿命。我放了你,我须不该死罪。况兼我又无父母挂念,家私尽可赔偿。你顾前程万里自去。”雷横拜谢了,便从后门小路奔回家里,收拾了细软包裹,引了老母,星夜自投梁山泊入伙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朱仝拿着空枷,撺在草里,却出来对众小牢子说道“吃雷横走了,却是怎地好?”众人道“我们快赶去他家里捉!”朱仝故意延迟了半日,料着雷横去得远了,却引众人来县里出首。朱仝告道“小人自不小心,路上被雷横走了,在逃无获,情愿甘罪无辞。”知县本爱朱仝,有心将就出脱他,被白玉乔要赴上司陈告朱仝故意脱放雷横,知县只得把朱仝所犯情由申将济州去。朱仝家中自着人去上州里使钱透了,却解朱仝到济州来。当厅审录明白,断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朱仝只得带上行枷,两个防送公人领了文案,押送朱仝上路。家间人自有送衣服盘缠,先赍发了两个公人。当下离了郓城县,迤逦望沧州横海郡来。于路无话。
到得沧州,入进城中,投州衙里来,正值知府升厅。两个公人押朱仝在厅阶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见朱仝一表非俗,貌如重枣,美髯过腹,知府先有八分欢喜。便教“这个犯人休发下牢城营里,只留在本府听候使唤。”当下除了行枷,便与了回文,两个公人相辞了自回。
只说朱仝自在府中,每日只在厅前伺候呼唤。那沧州府里押番、虞候、门子、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见朱仝和气,因此上都欢喜他。忽一日,本官知府正在厅上坐堂,朱仝在阶侍立。知府唤朱仝上厅问道“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配在这里?”朱仝禀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横,只是一时间不小心,被他走了。”知府道“你如何得此重罪?”朱仝道“被原告人执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问得重了。”知府道“雷横为何打死了那娼妓?”朱仝却把雷横上项的事备细说了一遍。知府道“你敢见他孝道,为义气上放了他?”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正问之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小衙内来,方年四岁,生得端严美貌,乃是知府亲子,知府爱惜如金似玉。那小衙内见了朱仝,径走过来便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那小衙内双手扯住朱仝长髯,说道“我只要这胡子抱。”知府道“孩儿快放了手,休要啰唣。”小衙内又道“我只要这胡子抱,和我去耍。”朱仝禀道“小人抱衙内去府前闲走,耍一回了来。”知府道“孩儿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来。”朱仝抱了小衙内,出府衙前来,买些细糖果子与他吃,转了一遭,再抱入府里来。知府看见,问衙内道“孩儿那里去来?”小衙内道“这胡子和我街上看耍,又买糖和果子请我吃。”知府说道“你那里得钱买物事与孩儿吃?”朱仝禀道“微表小人孝顺之心,何足挂齿。”知府教取酒来与朱仝吃。府里侍婢捧着银瓶果盒,筛酒连与朱仝吃了三大赏钟。知府道“早晚孩儿要你耍时,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朱仝道“恩相台旨,怎敢有违。”自此为始,每日来和小衙内上街闲耍。朱仝囊箧又有,只要本官见喜,小衙内面上抵自赔费。
时过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盂兰盆大斋之日。年例各处点放河灯,修设好事。当日天晚,堂里侍婢叫道“朱都头,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夫人分付,你可抱他去看一看。”朱仝道“小人抱去。”那小衙内穿一领绿纱衫儿,头上角儿拴两条珠子头须,从里面走出来。朱仝驮在肩头上,转出府衙内前来,望地藏寺里去看点放河灯。那时恰才是初更时分,但见
钟声杳霭,幡影招摇。炉中焚百和名香,盘内贮诸般素食。僧持金杵,诵真言荐拔幽魂;人列银钱,挂孝服超升滞魄。合堂功德,画阴司八难三涂;绕寺庄严,列地狱四生六道。杨柳枝头分净水,莲花池内放明灯。
当时朱仝肩背着小衙内,绕寺看了一遭,却来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河灯。那小衙内爬在栏干上,看了笑耍。只见背后有人拽朱仝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说话。”朱仝回头看时,却是雷横,吃了一惊,便道“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我去买糖来与你吃,切不要走动。”小衙内道“你快来,我要去桥上看河灯。”朱仝道“我便来也。”转身却与雷横说话。
朱仝道“贤弟因何到此?”雷横扯朱仝到静处,拜道“自从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无处归着,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入伙。小弟说哥哥恩德,宋公明亦然思想哥哥旧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众头领皆感激不浅,因此特地教吴军师同兄弟前来相探。”朱仝道“吴先生见在何处?”背后转过吴学究道“吴用在此。”言罢便拜。朱仝慌忙答礼道“多时不见,先生一向安乐?”吴学究道“山寨里众头领多多拜意,今番教吴用和雷都头特来相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见。今夜伺候得着,望仁兄便挪尊步,同赴山寨,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朱仝听罢,半晌答应不得,便道“先生差矣。这话休题,恐被外人听了不好。雷横兄弟他自犯了该死的罪,我因义气放了他。上山入伙,出身不得。我亦为他配在这里。天可怜见,一年半载挣扎还乡,复为良民。我却如何肯做这等的事!你二位便可请回,休在此间惹口面不好。”雷横道“哥哥在此,无非只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非大丈夫男子汉的勾当。不是小弟裹合上山,端的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休得迟延自误。”朱仝道“兄弟,你是甚么言语!你不想我为你母老家寒上放了你去,今日你倒来陷我为不义。”吴学究道“既然都头不肯去时,我们自告退,相辞了去休。”朱仝道“说我贱名,上复众位头领。”一同出来。
朱仝回来,不见了小衙内,叫起苦来,两头没路去寻。雷横扯住朱仝“哥哥休寻,多管是我带来的两个伴当听得哥哥不肯去,因此倒抱了小衙内去了,我们一处去寻。”朱仝道“兄弟,不是耍处。这个小衙内是知府相公的性命,分付在我身上。”雷横道“哥哥且跟我来。”朱仝帮住雷横、吴用,三个离了地藏寺,径出城外。朱仝心慌,便问道“你的伴当抱小衙内在那里?”雷横道“哥哥且走到我下处,包还你小衙内。”朱仝道“迟了时,恐知府相公见怪。”吴用道“我那带来的两个伴当是个没分晓的,以定直抱到我们的下处去了。”朱仝道“你那伴当姓甚名谁?”雷横答道“我也不认得,只听闻叫做黑旋风李逵。”朱仝失惊道“莫不是江州杀人的李逵么?”吴用道“便是此人。”朱仝跌脚叫苦,慌忙便赶。离城走下到二十里,只见李逵在前面叫道“我在这里。”朱仝抢近前来问道“小衙内放在那里?”李逵唱个喏道“拜揖节级哥哥。小衙内有在这里。”朱仝道“你好好的抱出小衙内还我。”李逵指着头上道“小衙内头须儿却在我头上。”朱仝看了,又问“小衙内正在何处?”李逵道“被我把些麻药抹在口里,直驮出城来,如今睡在林子里,你自请去看。”朱仝乘着月色明朗,径抢入林子里寻时,只见小衙内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时,只见头劈做两半个,已死在那里。有诗为证
远从萧寺看花灯,偶遇雷横便请行。
只为坚心悭入伙,更将婴孺劈天灵。
当时朱仝心下大怒,奔出林子来,早不见了三个人。四下里望时,只见黑旋风远远地拍着双斧叫道“来,来,来!和你斗二三十合。”朱仝性起,奋不顾身,拽扎起布衫,大踏步赶将来。李逵回身便走,背后朱仝赶来。这李逵却是穿山度岭惯走的人,朱仝如何赶得上,先自喘做一块。李逵却在前面,又叫“来,来,来!和你并个你死我活。”朱仝恨不得一口气吞了他,只是赶他不上。赶来赶去,天色渐明。李逵在前面,急赶急走,慢赶慢行,不赶不走。看看赶入一个大庄院里去了。朱仝看了道“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干休不得!”朱仝直赶入庄院内厅前去,见里面两边都插着许多军器。朱仝道“想必也是个官宦之家。”立住了脚,高声叫道“庄里有人么?”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人来。那人是谁?正是
累代金枝玉叶,先朝凤子龙孙。丹书铁券护家门,万里招贤名振。待客一团和气,挥金满面阳春。能文会武孟尝君,小旋风聪明柴进。
出来的正是小旋风柴进,问道“兀是谁?”朱仝见那人人物轩昂,资质秀丽,慌忙施礼,答道“小人是郓城县当牢节级朱仝,犯罪刺配到此。昨晚因和知府的小衙内出来看放河灯,被黑旋风杀害小衙内,见今走在贵庄,望烦添力捉拿送官。”柴进道“既是美髯公,且请坐。”朱仝道“小人不敢拜问官人高姓?”柴进答道“小生姓柴名进,小旋风便是。”朱仝道“久闻大名。”连忙下拜,又道“不期今日得识尊颜。”柴进说道“美髯公亦久闻名,且请后堂说话。”
朱仝随着柴进直到里面。朱仝道“黑旋风那厮如何却敢径入贵庄躲避?”柴进道“容复。小可平生专爱结识江湖上好汉,为是家间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功,先朝曾敕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近间有个爱友,和足下亦是旧交,目今见在梁山泊做头领,名唤及时雨宋公明,写一封密书,令吴学究、雷横、黑旋风俱在敝庄安歇,礼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因见足下推阻不从,故意教李逵杀害了小衙内,先绝了足下归路,只得上山坐把交椅。吴先生、雷兄,如何不出来陪话?”只见吴用、雷横从侧首阁子里出来,望着朱仝便拜,说道“兄长,望乞恕罪!皆是宋公明哥哥将令分付如此。若到山寨,自有分晓。”朱仝道“是则是你们弟兄好情意,只是忒毒些个!”柴进一力相劝。朱仝道“我去则去,只教我见黑旋风面罢。”柴进道“李大哥,你快出来陪话。”李逵也从侧首出来,唱个大喏。朱仝见了,心头一把无明业火高三千丈,按纳不下,起身抢近前来,要和李逵性命相搏。柴进、雷横、吴用三个苦死劝住。朱仝道“若要我上山时,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去。”吴用道“休说一件事,遮莫几十件也都依你。愿闻那一件事?”
不争朱仝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
大闹高唐州,惹动梁山泊。直教招贤国戚遭刑法,好客皇亲丧土坑。
毕竟朱仝对柴进等说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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