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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原是草长莺飞的时节,田间地头忙着播种的农忙时节,然而冀州大地上一片萧索,杳无人烟。行军的路上,道旁尽是抛家舍业废弃的庄园,枯树上几只昏鸦在恼人的啼叫,远远望去树上挂着东西,走近一看只是些白骨。
大魏已经立国两年,连日不休,战争延绵。
襄国已在今年正月攻克,羯赵终于败亡,石琨在建康斩首,石虎三十八子皆死,族灭。
大魏一时声势大振,然连年战乱,特别是先前降胡粟特康之变,邺城府库为之一空,邺城变乱之时,疫病流行,民无以得食,人相食,邺宫之内,一片骸骨。
如今大魏携新克襄国之威,稍稍有些振作。然形势已然岌岌可危,南部晋室与姚襄联手已抵黄河,青州被段龛所占,关中河洛之地已落入符氏手中,幽并二州已在尽在燕国手中,大魏天下只有邺城周边和豫、冀、兖部分郡县而已。
更为要紧之事,乃是国中缺粮。虽然邺城之固,天下闻名,然徒有深沟高墙又有何用,如今内无粮草,一旦邺城被围,只能饿死。
数日前,在邺宫的太武殿上。
大殿依旧恢宏,只是仪仗和宫人已不复当年石虎时的鼎盛。
魏帝冉闵身着戎装来到御阶之上,向众将及群臣说宣道:“如今燕国举大军来犯,朕已闻燕将封弈已下渤海,慕容霸兵围绛幕,燕主慕容儁已克中山,逼近我邺城。朕欲领城中精锐,迎击燕军。”
大将军董闰进言道:“慕容鲜卑如今兵威正盛,不可正面迎敌,且彼众我寡,请且避之。待其骄惰轻敌之心日起,然后吾等再聚拢兵力一击克之。”
冉闵听闻大怒道:“董闰,你这小子如今做了大将军可是顾身惜命,朕之大军战必胜攻必取,意欲平定幽平,直取天下,斩慕容儁这小子以成霸业,汝如何妄言避敌锋芒。”
董闰慌忙跪下:“臣非妄言,我大魏已非那时之大魏了。臣虽莽撞,然俱是为了我大魏。”
冉闵只道:“董闰,请站起来回话。”
董闰拱手谢过,说道:“谢陛下。虽我魏军已下襄国,然降胡粟特康之乱,加之前次攻襄国失利,我魏军折损十万有余。如今侥幸得灭赵国,然我魏军连日征战师老兵疲,兵力不足,襄国攻之却不能守,若轻言征伐恐有失啊。”
车骑将军张温见冉闵不语,也上前道:“陛下,末将赞同大将军之意,如今我魏军元气大伤,急欲休整。”
御阶之上,冉闵的阴光铠已无当年那边透亮,堂下的众将连年征战,虽是身居高位,然所见皆是疲惫与伤痕。然当年讨伐梁犊之乱时,所率将领王泰、张艾,故车骑将军胡睦等已尽凋零。当年举事之人,放眼朝堂之上,几不存一。
冉闵只一丝犹豫闪过,瞬间却是决绝的坚毅,言道:“众将之意,朕已经知晓,然如今我邺城内无粮草外无强援,倘若坐困孤城,迟早被慕容燕国所并,然朕之所见,我魏军尚存一线战绩。”
众将一时不解,转头唏嘘不已。
冉闵只坚定的说道:“一者,如今慕容燕国尚困于青州未平,铁弗匈奴在侧必当护卫侧翼,分兵防守;二者,这进犯冀州之敌,是乃朕之故人,若旁人言慑其军威尚不知所意,然朕却不怕他。”
董闰壮着胆子问道:“陛下,不要卖关子了,是何人?”
“燕辅国将军慕容恪。”
如今慕容恪之名响彻幽冀,冉闵如此之说,却是令人不解。
冉闵只笑道:“人言,慕容恪智勇双,乃燕先主慕容皝第四子,与今燕主慕容儁、前锋大将慕容霸号为‘慕容家之三杰’,不可轻敌。”
随即露出一丝轻蔑之情,“然十三年前,随赵皇石虎与慕容恪交兵。那是朕还是游击将军,慕容恪追击我军,赵军皆败,独我部身而退,论起来此乃故人重逢。”
董闰也随即对四周笑笑,“原是这样。”
堂下紧张的气氛稍解。冉闵随即正色道:“朕与诸君相逢一场,原以为能做个安稳皇子以终老,想不到机缘巧合登上这大位,这皆仰赖诸君之力。今我魏国外有强敌,内无援兵,所赖皆系诸君之奋勇。今形势堪危至此,当奋力一击,若胜,则延绵大魏国祚与诸君同享这富贵,若败,朕绝不苟活隐忍,大丈夫当留霸名于青史,诸位将士是去是留,朕不强求。”
堂下,众将皆纹丝未动。
“好,朕自当做军先锋,终不使胡人小看吾等汉人。”
“吾等愿追随陛下。”
“陛下不可啊,陛下。”如平地春雷,炸响朝堂。却是特进郎闿。
“陛下奋勇,却是人所共知,然自古有云,君子不以身犯险,今我魏国疲弊,商君有言:‘兵起而程敌。政不若者,勿与战;食不若者,勿与久。’虽主将士卒皆有战心,然我魏国元气大伤,亦当慎甚。”
“郎闿,你不知军何故妄言兵事,岂不知兵法欲有云:‘上下同欲者胜。’今我魏国军民上下同心,只你这文臣囿于高位,朕实鄙之。”
朝堂之上为之肃然,冉闵看着他说道:“朕说了,是去是留,朕不强求,还有谁也有此心请自便。”
司徒刘茂也进言道:“司空特进是忠贞之言,望陛下纳之。”
“我魏军战意方坚,来人啊,礼送,刘茂、郎闿。”
“退朝。”
这日,邺城外,城中最后的万余魏军开拔在即,冉闵的妻子董氏,太子冉智,大将军蒋干,太尉申钟在安阳亭送行。
虽魏军已尽显疲态,到底是百战之师,军威整肃令人不寒而栗。行到亭前,冉闵下马,众将也皆下马。
冉闵抚摸着亭栏说道:“当年讨平梁犊之乱,朕就是从这儿随石遵,重返邺城,想来已经有三年,朕之功业从这里起。如今朕又从这儿出征伐燕,当能一如昨日。”
风中,申钟须发斑白,却依然精神不减,只见他直视着冉闵,拱手言道:“陛下承天人之资,所克皆不在话下,向之前形势凶险百倍,陛下也能逢凶化吉,慕容小儿定不能敌陛下之神威。”
冉闵笑道:“申太尉,你还是那么会说话。”
“父皇。”一身稚嫩的声音响起,只见太子冉智端起一三足酒卮,恭敬的向冉闵祝酒。
努力装作深沉的样子,说道:“愿父皇能旗开得胜,一举平定燕虏。”
冉闵俯下身子缓缓接过,只举酒卮一饮而尽。
看着一旁从冉胤之死以来,一直恍惚的皇后董氏。冉闵虽欲上前,言语宽慰一下,然四下皆是军士,主不可露出怯懦之情与爱恋之心,恐损士气。冉闵只深深的看了董氏一眼,随即往朱龙马而去。
“啪”忽一阵狂风吹过,魏帝的大纛旗折断了,冉闵的朱龙马只狂叫不已,几欲挣脱旁边军士的束缚。
众人大骇,冉闵只走到断掉的大纛旗处,缓缓捡起,只喊道:“朕本是羯胡养子,本不信天命。昔武王伐纣,到于邢丘,楯折为三,天雨三日不休,然商纣亦亡。今大军出征,有此罡风相伴当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众将士心稍定。回身冉闵走到太子冉智身旁,伏身小心说道:“朕就是没有扫清胡虏,才使你哥哥冉胤身死,今鲜卑敌寇来犯,朕欲灭此贼,给打下个太平世界。”
随即耳语道:“好生照顾你母亲。”
“儿臣阴白。”
冉闵站起身来,转头看向身边的太尉申钟,说道:“我走之后你要多听太尉之言,留心国事,守好邺城根基。”
冉智郑重的点点头。
“陛下!”蒋干求见,一军士向前道。
冉闵皱一眉头,“我大军出征在即,可是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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