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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不提拔离速之释然,只说之前那一刻。

彼时,金军三面排闼而出,阵型齐整,声势浩大,而且全是重骑,包括有六支俗称铁浮屠的具装甲骑,所谓合扎猛安,更兼养精蓄锐几乎大半日,自然是士气高昂,颇有气吞高地十万之众,逆转全局之态。

与此同时,宋军居高临下,且握有兵力优势,更重要的是之前已经有了全局压制的大胜之势,又如何会轻易动摇?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情况是,在高地南侧偏东的位置上,双方骑兵主力几乎是猝不及防的就当面相互暴露了出来……宋金御营骑军重骑、轻骑都在这里,金军拔离速部的西侧部分和完颜剖叔所领的东侧部属也在这里。

随即,在地形、时间、军队位置的因素作用下,宋金双方的大股重骑兵猝然爆发了一场举世罕见的大规模当面对冲。

真的是举世罕见……十几年前金军冲契丹人的时候,尚需要中间摆出硬甲步兵,左右叠出拐子马,层层迭进短途冲锋,何况是宋金之间?何况是如此规模?

但它就是出现了,而且快速、激烈、血腥,死伤累累,一瞬间减员无数。

被长矛撞下战马的,被骑兵战锤砸下鞍鞯的,极少数因为当面相撞而一起失控翻落的,以及最多的那种,在强大战场压力下因为所谓泥泞湿滑与尸体、战马、障碍物而失控、落马的……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是在这场冲锋中失去对战马控制权的,基本上不死也要丧失战斗力。

一场大规模的骑兵减员忽然就出现了。

当然,坦诚一点,这场冲锋的胜利者无疑是金军……不然也不会有拔离速扫荡眼前部众,登坡望见宋军那‘一掷’的一幕了。

唯独回到眼前,当金国元帅拔离速亲眼看到到巨大的威胁出现在视野中,下定决心一搏后,却不免立即又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明明在之前正面骑兵对决中获胜,却居然无法有效汇集部队。

“怎么说?”

拔离速语调平静而认真。

“宋军骑兵虽弱,却散而不溃,只是在后方咬住我们不放。”一名明显是从后方驰来的猛安焦急以对。“而且还有党项人,到处都有党项人的轻骑,还有一部分蒙古人和契丹人,都在助那些宋军重骑兵在咬我们。”

另一名猛安也忍不住低声解释:“元帅……刚刚那次冲的太厉害,虽然是咱们占了便宜,可咱们偏西面的部众跟完颜剖叔那厮偏东面的部众,直接跟宋军的骑兵搅到一起去了,根本扯不开。”

拔离速心中瞬间醒悟,却不怒反笑。

平心而论,若是刚刚那种大规模冲锋发生在一个开阔地形战场上,而且双方只有骑兵参战,那么此时很可能已经决出了战斗的胜负,也就是金军胜宋军败,然后就是宋军崩溃,金军大举追杀,形成典型的大捷大胜。

这种大捷,拔离速一生中经历过太多了。

但是此时……

拔离速根本不用细看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整个战场是以高地为核心,实际上是以太平河与金军大营为大略外沿的一个巨大区域,这片地方当然很大,甚至大的过分,但是作为宋金两个万里大国的决战战场却依然显得很拥挤,尤其是他们先后累计投入了几十万大军。

那么在这么一个战场上,在两军全都杀红眼的状态下,在战场的核心位置,在前方有营寨,后方有河流,高地有龙纛,坡地有五色捧日旗的情况下……在周围到处都是友军与敌军的情况下,触发了这么一场冲锋后,即便是稍有高低胜负,又如何呢?

便是想追,便是想逃,又能往何处去追,往何处去逃?

真正的追逃,恐怕需要的是其中一方全军彻底崩溃才能开启……刚刚那一冲,固然惊世骇俗,却不足以抵定乾坤。

“不要紧,能跟上多少是多少。”笑完之后,拔离速回头看了眼北面,彼处,那条铁龙明显已经开始进入战场,这迫使拔离速改变了战略。“然后去找讹鲁补,让他尽量与我汇合,不能汇合,便与我齐头并进……告诉他,宋军此部虽强横,但弱点明显,那就是阵型过于薄弱,只有区区四列,只要他能维持一个厚重阵型,便可轻易凿穿宋军的这条长蛇阵,逼迫对方停止进军,继而结阵自保,而若是我们双方能在宋军阵后汇合,便依然还握有此战之胜机。”

“喏!”

“还有耶律马五和完颜斡论,告诉他们,我知道他们很苦,但现在不是计较一些事的时候,让他们尽量抽调骑兵跟上来,跟着讹鲁补也好,跟着我也好,务必要出全力……等到我和讹鲁补与宋军撞上去,只要突破了过去,不管是那一边,他们都要立即将所有骑兵分出来,让耶律马五带着尾随前进,只留步兵给斡论,让他维持战线。”

“喏。”

一番吩咐之后,军官得到军令,各自散开,而拔离速也不再理会身后部分骑兵被御营骑军咬住之事,直接挥旗向北,朝着宋军那条铁龙而去。

而周围金军骑兵,也都努力在那面五色捧日旗后方聚集……不停的有金军骑兵赶到,也不停的有外围和后方金军骑兵因为周围宋军的撕咬停滞下来……但总归是尽力维持了一个核心的、成规模的、士气高昂的、精力充沛的精锐骑兵战团。

与此同时,两个合扎猛安在前方两翼,不停的压制驱除尝试阻拦的宋军军阵,防止遭遇大面积阻击。

整体来说,虽然很艰难,但是拔离速依然用自己的威望和指挥能力催动了一个顶级的金军精锐骑兵大阵,并以一种尽可能的速度,朝着宋军的那个如墙如林的札甲大阵而去。

当然,对方也在片刻不停,相向而来。

细雨不断,战场的制高点上,赵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之前看到金军骑军大阵突出后,这位官家曾一度色变,但很快,在宋军的札甲重步尽数出战前,甚至是那场冲锋后,他就恢复了那种面无表情的坐姿,而且也没有了任何声音。现在,他只是在雨中背靠西北,面向东南,然后微微侧着脑袋去看两支所谓‘最后一掷’的相互逼近……他甚至拒绝了刘晏奉上的望远镜。

无他,这个时候,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了。

任何看到这两支部队,或者只看到两支部队之一的人都会意识到,这就是最后的决战了。

自今日早间至此,苦战大半日后整场战斗的胜负;或者说自去年秋末冬初至此,绵延四个多月后此次三十万众北伐的得失;甚至于自靖康以来,两国十年交战后的最终国运,即将由随后一个时辰内的战斗结果来决定。

实际上,抛开周围战场上的喊杀声与轰隆声,龙纛下堪称安静异常,牛毛细雨下,非止是赵玖一声不吭,韩世忠、李彦仙以下,绝大部分近臣、军官也都没有吭声,便是那些以备咨询们虽然明显有些慌乱,却也不敢出声,只是在雨水中打着哆嗦观看着这一切。

只有吴玠从容观察局势,时不时低声将身后聚集的某个将领唤来,让他带身后部众往某处填补、进军,又或者寻来剩余的赤心骑,直接指派军令,让某部如何如何行动。

高地东侧的缓坡上,从看到宋军那条铁龙后便已经神思清明起来的拔离速当然知道赵宋官家能看到自己,韩世忠能看到自己,李彦仙、吴玠能看到自己,龙纛下的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但他并不在乎。

而且有些出乎意料的时,当他率领这支因为混乱而无法统计出具体数量的部队缓缓与宋军的‘铁龙’相向而行的时候,居然总是忍不住拿眼下的情状与当日尧山前娄室的那次冲锋作比较。

此时此刻,他身后的骑兵大阵,从兵力和精锐程度上来看,似乎跟当日娄室身侧的大阵相差无几,连开路的合扎猛安都一样是两个。

当面的宋军兵力,似乎也和当日尧山下的核心部众差不多,而且双方身侧也都有相持状态的两军大阵。

但是走着走着,拔离速总感觉眼前有一种东西,似乎与尧山是截然不同的……一开始他以为是阵型问题,但那也没办,战场太拥挤了,他便是想整出来娄室那种圆阵,客观条件也不允许。

何况,高地虽然是高地,坡面虽然是坡面,但这种平原上的高地跟尧山那种塬地相比,还是更平整和开阔的,不需要圆阵,冲锋条件也还是不错的。

可若不是阵型问题,那又是什么呢?

想了片刻,面甲后的拔离速忽然暗自失笑……还能是什么,无外乎是宋军今时不同往日,前方那个如墙林进的重步大阵太强了呗。

便是自己仗着骑兵阵型厚度冲垮了一段,也不耽误剩下的宋军结成新的大阵,或者继续推进。

兵力上就天然有差距。

一念至此,拔离速再度去细细打量宋军那条铁龙,然后心中猛地一跳……因为就在短短的这一刻钟进发途中,宋军那面甲墙斧林居然如什么有生命的怪物一般,陡然厚重了一层!

一开始,拔离速还以为自己是看差了,但他一面默不作声,一面在马上速速点验,却愕然发现,宋军大阵真的是变厚了……现在很多地方已经有了五列,甚至局部地方已经有了明显的六列!

不过,当拔离速看到宋军的这条铁龙因为行军过程不可避免的变得弯曲后,还是释然了下来……这应该是阵型弯曲导致的叠加,怪不得宋军要用这么薄弱的阵列,应该是预见到了这种场景,然后还是想确保遮盖住尽量宽战线导致的。

但是很快,随着拔离速看见前方宋军甲墙斧林接触到一个尚在交战的局部战团后,却终于无法自欺欺人了。

因为他亲眼看到,那个战团里的宋军被那条铁龙给吸收合并了。

“稳住,稳住!”

数里之外的雨水中,杨沂中满头大汗,口中言语不断,素来不苟言笑的他今日说的话怕是要超过之前一个月的话,而且每一句都要放声嘶吼,但偏偏自己毫无察觉。“前进,前进!让开!让开!到后面整队跟上!!”

随着杨沂中以及数百名列在这条甲墙斧林中军官们的嘶吼,这支汇集了整个帝国精锐的两万四千众札甲重步终于在所有人面前展示出了一种肉眼可见的战场统治力。

铁龙所到之处,混乱的战场立即如同被‘扫过’一般,金军彻底崩溃,转身便走;而宋军则无不欢欣鼓舞,或是在铁墙前奋力追击,或是在铁墙后整队尾随……更有甚者,因为抽调的缘故,战场的其他地方很少能见到重甲长斧兵,但散落的长枪重甲武士却有无数,这些御营士卒直接在军队军官的招呼下,自后方尾随加入了阵列。

没错,被扫荡过后的战场上,金军被彻底击溃,而宋军毫不犹豫的加入合并到了这个如墙如林的长条军阵之中,成为了军阵的一部分。

随着宋军的扫荡和进发,沿途的宋军几乎是立即填充厚实了这条原本显得有些单薄的铁龙,拔离速眼中这支如墙如林重步大阵的最大弱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一种速度迅速消失。

双方相距约三里的时候,已经扫荡了小半个东线战场宋军大阵已经汇集了至少一半的郦琼部,和两个御营后军的统制部,阵型也足足厚了一倍,而且还在以一种越来越快的速度吸纳、重整所有的东线宋军力量。

与此同时,拔离速忽然彻底醒悟……他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宋军之所以采用这种看似留下破绽的单薄阵型,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指望用区区四列阵型来横扫一切,来承担一切,这个‘最后一掷’根本只是一种手段,一种将宋军之前全局战场的优势转化为胜势的手段。

包括之前赵宋官家的进军路线,自石桥出发,汇集当面部众涌上高地,本质上怕都是一个意思——在宋军指挥官眼里,决定胜负的,从来都是整个战场上的所有宋军!他们要集合所有人的力量来压垮金军!

也只有集合了所有宋军的力量,才能压垮战场上的十四个金军万户与六个合扎猛安。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他拔离速,他居然将所有希望放在区区两万多骑兵的奋力一冲上!

这是倾国大战,他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没有先帮助耶律马五和完颜斡论?为什么没去汇合讹鲁补?

为什么要到现在才醒悟这个道理?

周围金军骑兵也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一点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随着前方一个合扎猛安,当面击溃了一支区区数百人的宋军步兵小阵,一条直达那条甲墙斧林的通路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尚在羞愤之中的拔离速眼前。

这是机会,也可能是不归路。

拔离速缓缓向前,心中重新开始打鼓,开始紧张,他忍不住看了眼西面的高地方向,彼处,两个制高点依然在宋军掌握之中,尤其是更西面的那个最高点上,龙纛依然在雨中微微摇晃,这意味着完颜剖叔与活女,根本没有冲到跟前。

当然,这很正常,这才多长时间,冲上去了才奇怪,而且再说了,想要冲垮那面龙纛,无异于冲垮十余万高地与西线宋军。

此时此刻,娄室来了都冲不动!除非是金军全军振作,一起合力来冲。

能合力吗?

这个时候要是掉头,只会将东线断送的更快吧?

“全军随我向前,迎上去,迎上去!”

五色捧日旗下,心思百转的拔离速从那面龙纛上收回目光,回头相顾,没有了任何犹豫……或者说,事到眼下,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有先击垮当面之敌再论其他。“敌军就在身前!”

言迄,拔离速便直接跃马而出,率五色捧日旗当面向北提速。

这面代表了金军统帅的旗帜一旦启动,且当先而发,东线战场上的所有金军骑兵便也没了多余念想。

与此同时,周遭宋军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势。

正北面,宋军长斧重步阵列迅速停下整队,后方尾随的的宋军阵列开始朝着露出缺口的部分迅速集合,以作冲击上的防范后备。

东面战线上,郦琼部陡然停止了融入身后大阵的动作,转而努力维持阵型,与耶律马五以及完颜斡论对战的区域也瞬间激烈了起来,双方一时间都咬紧了牙关。而更东面几乎是贴着营地的讹鲁补,也毫不犹豫,不顾身侧有厚重宋军军阵,直接提速施压,明显是要与拔离速相呼应。

往西看去,也就是高地两个制高点偏东的这个周遭,暴露在外的御营中军的张玘部与牛皋部保持了严肃的沉默,明显是在整备军力。而在这两个军阵后方,两个制高点的中间位置,已经休息了半个时辰的御营左军背嵬军也重新开始在高地上布阵,俨然是准备必要时前来支援。

至于南面,之前作为骑军大阵出击的部分重骑、轻骑也陡然加速,在刘錡、张宪、李世辅的号令下几乎尾随不停。

提速、逼近,被后方五色捧日旗催动的前方合扎猛安忽然全速发动,一个直趋身前化为冲阵前方,一个转身向上,试图抵住来自于高地的夹击。

但居高临下的张玘部与牛皋部丝毫不为所动,他们齐齐放弃了阵地,自上而下倾泻而来,以步兵大阵朝着金军骑兵侧翼奋力冲来。

不过,最先接战的还是北面,抢在侧翼宋军步兵抵达之前,金军骑兵便已经全部提速,然后便是浪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当先的合扎猛安,十个谋克,约七八百名铁浮屠,根本没有常规骑兵战术选择,只能带着某种必死的决心,随着忽然爆发的一阵喊杀声,简直是生穿硬凿一般,一头扎入了宋军的那面‘墙’上。

他们轻松突破了第一列斧林,当面的长斧重甲武士几乎全军覆没,沦为马蹄下的践踏物,一名统领官也直接战死;相当一部分继续突破了第二列枪林,这个时候金军铁浮屠的伤亡就非常明显了,斜斜插入湿润泥地的长枪对战马起到了强烈的阻碍作用;少部分冲破了第三列斧林,更少的部众越过了第四列,甚至于第五列,但只有寥寥数人越过了第六列……而此时的宋军在这个地方已经足足摆出了十列枪林。

一冲不成,这支铁浮屠自然要尝试将部众拉扯出去,但两侧宋军早就分出两列,在两名统领官的带领下自两面包夹而来,随着宋军报复性的喊杀声,长枪轻松制住已经没有了速度的铁浮屠,长斧高高举起,马上砍人,马下斫腿……在任何时候都状若无敌的铁浮屠利用开始的冲刺造成了巨量杀伤,可一旦丧失了机动性,却反过来立即沦为被长斧长枪重步屠杀的对象。

长斧重步加上前,本来就重甲骑兵的宿敌。

远远看到这一幕,尚在高速进发中的拔离速心中微微一颤,但却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反而穷尽全身力量,奋力喊杀,率领身后主力大部冲向了正在屠杀铁浮屠的宋军,并再度造成了巨量的伤亡。

但他们因为前面铁浮屠的停滞,根本没有突破宋军的铁墙,而且,随着战线上的旗帜挥舞,更多的长斧与长枪,在杨沂中和张子盖两人亲自带领,从更宽的两翼再度折叠了过来,尝试着将包括拔离速在内的更多金军骑兵再度裹住。

拔离速部的战马就已经是寻常甲骑而非具装甲骑了,长枪更轻松的能制住战马,大斧也能更轻松的能够斫断马腿。

一旦包夹住,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当然,金军不可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更后方的金军骑兵部队努力向前,尝试救援,那个负责阻碍高地夹击部队的铁浮屠也直接调转马头,俨然对拔离速忠心耿耿,但这直接引发了更可怕的事情……失去钳制的张玘、牛皋二将不顾一切催动军阵冲下来,几乎尾随着那个合扎猛安顶住了金军骑兵大阵的侧翼,与此同时,御营骑军的骑兵无论重骑还是轻骑,全都自后方蜂拥而至,配合着本就在另一侧的郦琼部,四面部队居然将整个金军骑兵大阵给牢牢锁住。

而与此同时,更多的长斧重步兵与长枪重步兵再度从两面折叠了过来。

拔离速和他的精锐骑兵,整个陷入到了宋军的钢铁密林中。

这个时候,东线战场上,已经没人在乎什么讹鲁补和耶律马五了,便是耶律马五和讹鲁补也都在尝试去打通与拔离速的联系,只是郦琼对此不太乐意而已。

没有奇迹和意外,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还是宋军,无数的宋军在王彦、杨沂中、张子盖、郦琼、刘錡、张宪、李世辅,甚至包括耶律余睹的指挥下自四面八方疯狂涌上,层层叠叠,宛如包裹粽子一般层层钳制住拔离速部。

这种包裹,当然不可能是全面包围,但却足以让拔离速部失去成建制大规模机动的可能性。

果然,大约两刻钟后,拔离速部便失去了大量的活动空间与活动速度,就好像落入蛛网后失去生命的猎物。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刚刚的那场冲锋已经证明,失去了机动性的骑兵,就是宋军甲墙斧林的猎物,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屠杀与彻底崩溃逃散两个选项。

“那面旗下便是金国的大元帅?!”

一队宋军骑兵自后方迫来,却根本不老老实实堵截后路,反而从坡上飞驰而过,从侧翼牛皋部后方插入金军骑兵阵中,为首一将人高马大,手持一条浑然一体的巨大铁矛,在雨水中遥遥指向尚在局部运动的五色捧日旗,语气之中兴奋难掩,却不知是向谁询问。

“你这厮还管什么元帅不元帅?!”满身大汗的牛皋就在旁边不远处,闻言几乎是气急败坏。“现在这个破样子,元帅有什么用,有用的是那面旗,砍了那面旗,这支骑军便要大溃了,便也是今日全军二十万众的首功!”

那状若夯货的骑将,也就是杨再兴了,闻得此言,愈发振奋,立即挥舞手中大铁枪,率部奋勇向前……其人铁枪既长且重,扫荡之处,既有长柄兵器优势,又宛如钝器横砸,金军骑兵虽尽数重甲,却无人能当,何况铁骑时不时还能挑起金骑,甚至上面锋锐之处,也时不时割开战马血肉……区区百人,尾随其后,真就宛如披荆斩浪一般从密集的金军骑兵中杀开一条血路,直直往千把步外的五色捧日旗而去。

话说,按照眼下局势,东线宋军本该奋力堵住金军三面,等待越来越多的长斧重步汇集过来,吃下这股金军,继而重新整队,横扫整个东线。

但眼下,牛皋既见到如此悍勇之将,又如何会平白浪费机会?

其人稍微一怔,便即刻挥舞铁锏,号令部众随杨再兴部之后快速进发那面帅旗:

“跟上去!跟上这使大铁枪的鸟厮!”

战场的制高点上,赵玖当然不知道杨再兴与牛皋汇合到了一起,而且正要大发神威,便是知道也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拔离速的冲锋,失陷。从远处看,刚刚的那个冲锋根本没有那么惊险,就只是如同一条鱼撞上一个网……网没破,鱼却已经脱力了而已。

所以,这位官家只是面色如常。

周围帅臣、将官、近臣、咨询们,有心呼喊称胜,但赵官家如此姿态,却居然还是无一人敢做振奋之态……当然,已经有不少人释然下来,龙纛下的气氛也稍微缓和。

唯独片刻之后,这位官家将目光从东侧收回,转向了南侧,气氛却又再度紧张起来。

原因很简单,顺着赵官家的目光看过去,此时的南侧坡面上,相当一部分战场上,宋军正在陷入苦战,而且还有一名节度使级别的大将深陷其中。

而造成这个局面的缘由,还是之前那场冲锋。

彼时,金军甲骑三面而出,位于高地东南侧的御营骑军迎面冲下,再加上金军大队本身出兵有一定间隔,所以一冲之后,金军骑兵明显被分成了两大股。

一股则在高地南侧中部以及西部,看旗号正是完颜活女和完颜剖叔,还有相当的合扎猛安,目标明显就是这个制高点,就是这位正在观战的赵官家及其身后龙纛,也就是他们导致了很多南侧战线宋军的苦战;另一股在高地东侧,正是此时陷入到宋军阵中的拔离速以及讹鲁补部,而拔离速的目标此时已经毋庸讨论,他明显是想击穿宋军的最后精锐长斧重步,控制住这‘最后一掷’给完颜活女与完颜剖叔争取时间。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是宋军东线的铁龙先扫荡东线战场,然后转向南侧。造成全局压制,还是金军的‘最后一掷’抢在宋军支援得力之前,能杀到这个制高点上,完成某种神奇逆转。

就算没有东线的甲墙斧林扫荡过来,完颜活女和完颜剖叔也上不来!

吴玠扫视了一眼南侧战线,心中冷笑,然后直接向前一步,在赵玖身侧低声询问:

“官家,东线大局已成,稍待便可,南线是否要稍作支援?”

赵玖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言语,那意思很明显……这种事情下令便可,难道自己会否决掉对曲大的支援吗?

吴玠会意,即刻看向了韩世忠,扶腰肃立的韩世忠怔了一怔,终于明白为什么吴玠要先问官家了,但他此时根本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只是回头指了指在侧后方肃立的王世雄,待后者注意过来,便复又指向了正在高地坡上候命的本部背嵬军,最后,又指向了东南面那片骑军混战的区域。

王世雄不敢怠慢,微微拱手,便即刻转出去,率少许铜面骑士往成闵处传令,准备以这支稍作休整的背嵬军去支援曲端。

细雨之中,稍得喘息的曲大并不知道东线已经成了天大之功,也尚不知道吴大和韩世忠刚刚因为赵官家的一瞥提前给他送来了强力援军。实际上,其人晃了下脑袋,摇开雨水,然后奋力向周边望去,却只见雨水迷离,双方人马混做一团,如潮如汐,在坡面上起伏不定,根本窥不到大略局势。

而他自己,和他身侧的将士,都只是这片潮汐的一小部分。

之前就说了,御营骑军一冲之下,从战略上而言无疑取得了巨大成功,他们将金军的骑兵一分为二,难以汇集,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金军的撒手锏陷入到两面作战,结果两面都不能为的尴尬境地……从这个角度来说,曲端与御营骑军功莫大焉。

但为此,御营骑军也不得不在付出了巨大伤亡后,依然陷入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艰难局面……再然后,拔离速北走,混战中的御营骑军也一分为二,一部分随张宪、刘錡、李世辅五色捧日旗追逐而去,另一部分却是顺势转而向西,死死咬住了那些合扎猛安。

曲端本人,正在其中。

“都统。”

虽然带着面甲,但因为旗帜和胯下那匹新铁象的缘故,周围御营骑军将士如何不识得曲端所在,而亲校夏侯远领着数十骑自后方催马而来,更是不会认错。

曲端没有回应,只是四面去看,而果然,很快又有两三队骑兵跟夏侯远一样汇集过来,身后兵力也短暂汇聚到了四五百众。

“只能聚起这些人吗?”曲端忍不住长长吐了一口气。“刚刚那支赤心队呢?是跟张中孚凑一起去了?”

“应该没有,只是被那支铁浮屠(合扎猛安)从中间截断了。”夏侯远勉力指着不远处的一支三四百人的具装金军脱口而对。“在另一面!”

“那就再冲回去,把人带回来。”曲大不愿多想,也来不及多想,因为和此刻正在匆匆汇集的宋军骑兵一样,那股被作为对手的合扎猛安也很快注意到了这边的旗帜和情形,并立即开始了汇集和调整。

众人当然无话,这种战场上,没人敢停下,也停不下来,唯一的正确做法,就是不停的汇合友军、打散敌军……他们便是想护着曲端去一个安全地带,也得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

于是乎,不过是稍得喘息,御营骑军所属的宋军重骑四五百骑,便匆匆与那三四百铁浮屠发起了又一轮对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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